第2章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個丫頭片子,做得了主麼?我過幾日,再去尋陸大談談。」
爹顯然是認準了,陸小禾。
小禾姐姐是鄰村最漂亮的姑娘,因她爹經常來村裡賣豬肉,她跟著幫忙,與我們也是熟絡的。她笑起來極甜,特別是看到村頭的張生哥時。
張生哥是村裡唯一的秀才,一直苦讀,隻可惜屢試不中。
如今,靠著給人寫書信、對聯,賣字畫為生。
日子過的雖清貧,可每次小禾姐來,他定是要去排隊的。
買上一塊,最最便宜的豬下水。
「娘別怕,小禾姐姐,不會嫁給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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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娘低垂著眼眸,以為娘是在擔心,忙安慰娘。
娘卻隻是失神的望著我,聞言才收回了目光。
她笑著揉了揉我的發絲,將我緊緊擁住。
「娘啊,有青青就夠了!」
她在我的耳畔,低語著。
入夜,我被尿意憋醒。
起身卻發現,身側的娘親不見了蹤影。
狐疑下床,推開房門,就瞧見一個黑影,蹲在後院的井邊。
「簌簌簌!簌簌簌!」
那吸食螺蛳的聲響,傳入我的耳中。
我打了一個寒顫,徹底清醒了過來。
黑影回過頭。
半邊臉上,都是青色的鱗片,瞧著無比可怖。
「啊!」
我嚇的張口便喊。
結果那黑影幾乎是瞬間,就到了我的面前。
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我這才瞧清,眼前披散著頭發,面色青白的人,是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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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上,哪有什麼鱗片。
「娘,你在做什麼?」
我輕輕推開娘的手,壓低了聲音詢問著。
「娘餓了。」
她一字一頓的回著話。
我垂眸一瞧,地上丟著不少螺殼。
「這些螺蛳,是打哪來的?」
今日,我從田裡摸來的螺蛳,娘已經全都吃完了。
「井裡。」
娘張口回著,嘴還在咀嚼。
我走到井邊,朝裡一看。
發現院裡這口枯井壁上,居然爬滿了螺蛳!
娘咽下嘴裡的螺蛳,打了個滿是腥臭氣的飽嗝。
我忙扶著娘,先回房裡歇息。
次日,我一早就起來了。
本想著,去井裡採螺蛳。
結果,井壁上卻空無一物。
我探著腦袋,繞著枯井走了一圈。
「探頭探腦的做什麼?」
阿奶出屋,瞧見我這副模樣,開口問我。
「阿奶,這井裡,會有螺蛳麼?」
我抬起頭,望向阿奶。
「什麼?」
阿奶蹙起了灰白的眉。
我擔心她責罵娘,於是將娘半夜吃螺蛳的事兒略去。
「昨晚我起夜,好像看到井壁上,爬滿了螺蛳。」
我指著井壁。
阿奶過來,就朝著我的頭上一拍。
「少往井口來!」
阿奶說著,又朝著木屋裡望了一眼。
「你娘昨夜可腹痛了?」
她問道。
我搖頭,卻依舊想著螺蛳的事兒。
「還是讓羅婆子過來替她看看。」
羅婆子今年都七十好幾了,幹了一輩子接生的活兒,可自己卻始終沒有一兒半女。
「羅婆子,你啊,好好相看相看,順帶瞧一瞧,她懷的究竟是個男娃,還是?」
阿奶有些心急。
羅婆子滿頭白發。
瞧人時,還需眯著眼。
「你不是說,才懷了一個多月。哪裡能瞧的出男女?」
羅婆子煽動著唇,無奈搖頭。
「那就先瞧瞧她的胎還穩不穩,昨個兒,她吃了一背簍的生螺蛳!」
阿奶同羅婆子說著。
「生螺蛳?這口味兒是夠怪的,不過當初懷青女時,不也這樣麼?」
羅婆子那雙混沌的眸子,滴溜溜的轉了許久,想起了這茬。
「啥?」
阿奶木然。
「你不曉得啊,那時候,經常瞧你媳婦朝著陰湖裡去,那湖岸邊的石塊下,都是螺蛳。」
羅婆子說著,又瞥了我一眼。
「你瞧瞧,這青女的面色,沒準就是被陰湖裡的晦氣給染了……」
羅婆子的話還未說完,突然,縮了縮身子。
「诶呦,咋這麼冷?」
她將衣襟領往上拽了拽。
「我想吃螺蛳!」
而我娘,不知何時,竟出現在了羅婆子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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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婆子嚇了一跳。
轉過身,瞧見娘的面色,立馬朝著阿奶那退了好幾步。
「诶呦,這臉色夠蒼白的,比我這老婆子還差。」
羅婆子壓低了聲音,同阿奶說。
「她的面色差不差,你別管,就替我看看這胎穩不穩吧。」
阿奶拉過娘,讓她坐好。
娘抬著黑漆漆的眼瞳,盯著羅婆子。
羅婆子的手,剛摸向娘的手腕,就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怎的,怎的,沒脈?」
她磕磕巴巴的說著,又連連搖頭。
當她還想再確認時,娘已經將手腕垂下了。
娘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羅婆子。
阿奶忙追問。
「脈象,像不像男胎?」
羅婆子幹咽了咽口水,連連擺手。
「年歲大了,不中用了,你去村子外,找別人相看。」
羅婆子說完,就著急起身,朝外走去。
那步子快的,倒不似老婆子了。
「阿榮!去村外,尋個大夫來,給她瞧一瞧。」
阿奶見羅婆子走了,張口,便讓爹去尋個大夫來。
爹吃過早飯,正剔牙。
他啐了一口口水,瞥了娘一眼。
「生的下就生,生不下,我張貴榮就找別人替我們張家生!還尋什麼大夫?」
爹拋下這句話,從堂屋裡取了一兩銀子,也出了家門。
「诶,你?」
阿奶疾步追出去,卻沒有追到爹。
再回來,聽到娘還喊著吃螺蛳,隻能滿足。
隻是,很快七八月份螺蛳最肥美的季節過去,就很難摸到大顆的螺蛳了。
田裡苦尋無果,我想到了那陰湖。
可陰湖晦氣,阿奶不讓我去。
娘吃不飽,白日裡,一直喊餓。
等入了夜,我又聽到「簌簌簌」的嗦螺聲。
娘果真又在井邊,吃螺蛳了。
這一次,我走到枯井旁,將井壁上的螺蛳,刮落下來。
想將這些大螺蛳留著,給娘明日吃。
可每每天明,竹簍裡的螺,便不翼而飛,隻剩下一灘黑水。
娘因吃不飽,開始自己悄悄出去尋吃的。
阿奶時常尋不到娘,便讓我出去找。
我在村裡尋了個遍,還在村尾的草垛堆裡,瞧見了張生哥和小禾姐姐。
他們不知在玩啥,頭發有些亂,衣裳都沒穿齊整。
小禾姐姐的脖子上,好似還有被蚊蟲咬出的紅包。
他們見來人是我,都松了一口氣。
「張生哥,小禾姐,你們在玩啥?」
我好奇的問。
小禾姐姐臉上通紅,良久也沒有回話。
「青女,天都快黑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張生哥倒是反問起了我。
我這才想起,自己出來是尋阿娘的,匆忙與他們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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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找不到娘,我想到了陰湖。
那羅婆子說,我阿娘懷我時,就見她在陰湖邊上吃過螺蛳。
沒準,她又去那尋螺蛳了。
如此想著,腳下的步子加快了不少。
等我到了陰湖,天色已經變得十分昏暗。
眯著眼,遙遙望去,果真瞧見了娘。
隻見她蹲在一塊大石邊上,正埋頭吃著什麼。
我一邊喊著娘,一邊朝她走去。
娘則埋著頭,沒有反應。
我走到她的身旁,俯身要將她扶起。
結果,卻看到了娘那張遍布青鱗的臉,映照在水面上。
我的手,當即一個哆嗦。
娘則是後知後覺,猛的抬起臉,看向我。
她的臉又恢復如常,隻是唇角邊還掛著螺殼碎屑。
那模樣,我瞧著,竟有些害怕。
許是見到我看她的目光之中帶著恐懼,她忙抬起手,用袖子擦去唇角的碎殼。
「青青,你怎麼來了?」
娘站起身來。
「娘,我帶你回家。」
我伸出手,要牽娘。
娘則避開。
她的手上都是螺泥。
我忙用雙手捧起水,給娘洗手。
然後,握住娘冰涼涼的手心,帶著她一道回家。
阿奶見我們回來的晚,自然是要訓斥。
「你現在就仗著懷了我們張家的血脈胡來!要是孩子掉了,要你好看!」
阿奶盯著娘湿漉漉的衣裳,訓斥著。
娘就好似沒有聽到一般,牽著我徑直去了後院。
打了水缸裡的水,為我洗漱。
我身上的皮,又幹的打了卷兒。
並且,從前這皮屑是軟的,現在愈發硬了。
「娘,我這病是不是又重了?」
我問娘。
娘卻露出了少有的笑。
「青青是長大了。長大了就好,娘也能安心的走了……」
她愛憐的摸著我的頭。
「走?去哪兒?」
我不解的問。
「去該去的地方。」
阿娘不假思索的說。
我想著,娘說的該去的地方,是不是她的娘家?
可阿奶說,娘的娘家,就是太過於窮困,才會讓娘當狃花女。
所以,那個家,娘回去了,會不會再被賣給別人?
「睡吧,以後,別去陰湖。在你七歲生辰前,都別去水深的地方。」
娘十分嚴肅的,告誡我。
我點頭,村裡人都說,那陰湖裡,S過很多人。
湖中,還有精怪。
四十多年前,還是爺爺帶著村民,將那精怪給除了。
「我不去,娘也別去了,那危險。」
我也叮囑娘。
娘點頭,應下了。
從此之後,她果真日日隻吃著小螺蛳,其餘時間,便在屋裡睡著。
很快,她的肚子隆起。
阿奶望著娘的肚子,高興的合不攏嘴。
肚子尖尖的,是男娃兒。
9
阿奶開始舍得掏出銀錢,去村子外找小販兒買螺蛳。
娘除了螺蛳,別的東西都不吃。
阿奶說,娘如今懷著阿弟,吃不飽可不成。
娘則是總也吃不飽。
肚子愈發大的她,走路開始不便。
終日,躺在後院的躺椅上,「簌簌簌」的嗦螺。
而我則打了涼水,為娘泡腳。
她的腳上起了一片片青色的皮屑,輕輕一撓哗哗往下掉。
同我身上的有些相似。
不過,卻比我的要硬許多,就好似魚鱗一般。
懷胎不到八月時,娘開始腹痛。
她夜裡疼的渾身發顫,卻忍著,SS抓著我的手,不許我告訴阿奶。
她說要撐到過年。
那時,我七歲的生辰便到了。
可離過年,還有足足兩個月啊!
她在木屋裡嗚咽著,很是痛苦。
阿奶終是發現了了娘的異樣,讓爹去請羅婆子。
「娘……」
看著娘疼的面色慘白,我急的直哭。
「啪!」
阿奶抬手便是一巴掌。
「晦氣,生娃兒那是喜事兒,哭什麼?出去,少在這礙事兒!」
阿奶氣惱的呵斥我。
娘一頭的黑發,湿噠噠的貼在臉上。
指甲摳在木床上,指頭泛白,中指的指甲都摳斷了。
「出去!」
阿奶將我推出屋,將屋門給閉上了。
我立在屋外。
今日,天黑沉沉的,想必是要下大雨。
一下雨路便難行,爹和那羅婆子遲遲沒有出現。
木屋裡的娘,亦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