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可能,怎麼會,怎麼可能是胃癌晚期呢……」季黎低聲喃喃,還是不願相信。
突然,他目光望向我。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質問道。
「為什麼?夏桉,我是你的丈夫!我難道連你的身體狀況都不配知道嗎?」
這時護士正好要準備給我戴上呼吸機,我沒有回答季黎的質問,隻是伸手拽住了護士的手腕,隨後轉頭看向了醫生。
「別救我了,醫生……」
聲音氣若遊絲。
可眼神卻無比認真。
「是我自己,不想再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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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我。
滴答。
一滴溫熱的淚水,落到了我臉上。
我抬眼,看著毫不顧忌形象哭出來的季黎。
這一刻他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高傲,甚至神情崩潰地哀求醫生和護士。
「不是的,不是的,你們別聽她的!
「救她!我是她的丈夫,我求求你們救救她!」
醫生和護士這才回過神來,安慰季黎放心,他們會竭盡全力搶救我。
於是我的那點微弱的反抗被忽略不計,不論病人有沒有求生欲,救S扶傷都是醫護人員的天職。
我望著醫院的天花板,眼神空洞又麻木。
原來那個時候,你也是這麼疼嗎?
13
我被救回來了。
在醫生的要求下,季黎強制性讓我住了院。
他似乎在一夜之間變了很多。
不僅推掉了工作,每天準時來醫院打卡。
還主動和顏笑提出了分手,害怕對方糾纏,還讓助理送去了豐厚的補償。
他似乎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告訴我,過去是他做錯了。
可我不接受。
我依舊像過去一樣不肯服輸地和他頂嘴,然後在他被我氣得要S卻又不忍心朝我發火時,又突然笑出聲來。
我想,我大概是心理出了點問題。
但是沒關系,問題不大。
反正我馬上就要S了。
我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夢到過去。
我夢見六歲那年,初次見面。
我怯生生地躲在奶奶身後,少年微微俯身,衝我溫和一笑,於是我被美貌蠱惑,小聲喊他一句「哥哥」。
我夢見十二歲那年,我考上了他所在的中學。
學校離家的距離有些遠,愛賴床的我剛開始總是遲到,於是開學第二個月的某個清晨,我看到他捧著書候在小巷口,身側是一輛嶄新的帶後座自行車。
我還夢見十五歲生日當天,我穿上了我最喜歡的一條裙子,一大早便迫不及待地衝到了隔壁敲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他笑著將手裡的檀木盒遞到我手中,像是早就準備好了:「給,及笄禮。」
……
直到某個午後,病房的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順著聲音望過去,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間,還有些茫然。
「書瑤?」
來人正是我初中時的同桌兼好閨蜜,池書瑤。
那年我和季煦一起轉學過來後,我與她就很少再見面了。
隻是這些年來一直留著聯系方式,偶爾也會發個消息問問近況。
見到我的第一眼,她眼中下意識浮現心疼:「你怎麼這麼瘦了啊……」
我這才反應過來。
大概是季黎告訴她的吧。
於是我笑了笑,又拍了拍身旁的凳子。
「別站著了,過來坐啊。」
再見故人,我的心情也好了一點。
池書瑤當年成績中等,畢業後也沒去大城市,直接選擇留在老家繼承家業。
大概是季黎和她說了什麼,她沒有詢問我的病情,隻是語氣故作自然地和我談論起了過去。
漸漸地,我也被勾起了回憶。
我們說起過去校門口哪個小吃攤最好吃,又聊到初二時那個外號叫周扒皮的班主任,最後又細數起了過去班上好過的小情侶們後來都怎麼樣了……
「你都不知道,強哥和隔壁職校那個大姐大後來分分合合了好幾次,最後還是在前年結婚了。
「學委和體育委員當年我就看他倆不對勁,聽說大學時果然在一起了,男生暗戀了女生七年,可惜最後先動心的人是他,劈腿的人也是他,渣男!
「對了,還有咱們初二時的班主任周扒皮,去年終於當上教導主任了,他現在最大的愛好就是午休時間去操場上抓小情侶。
「前幾個月我回學校去看他,說起咱們上學的時候,他說當年他就看出來你和上一屆的那個年級第一不對勁,誰家普通青梅竹馬膩乎成這樣啊……」
話音戛然而止。
她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下意識朝我看過來。
可我隻是依舊笑盈盈地看著她,示意她接著往下說。
她口中的那個「上一屆的年級第一」,是季煦。
病房內安靜了幾秒。
隨後她還是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和季煦……」
我以為她要問我,我和季煦後來怎麼樣了。
我想,連周扒皮都看出來了,知道季煦送我扇子的池書瑤又怎麼會沒看出來呢?
「明明互相喜歡,為什麼沒在一起啊?」
「什麼?」
臉上的笑在這一刻凝固。
池書瑤以為我沒聽清楚,又問了我一遍。
「我說,你和季煦,你倆明明是互相喜歡的,後來為什麼沒在一起啊?」
我看著她的嘴巴開開合合,吐出來的字我卻一個都聽不明白。
「不是,姐妹,你還跟我還在這兒裝呢?」
她以為我是在害羞,一副「我早就看明白了」的樣子。
「真當我沒看出來你喜歡季煦的那點小心思啊?」
說著,她面露惋惜道:「季煦也真是,都送扇子了,還拖著沒有告白,我當時就想,反正你倆都上一個高中了,遲早會在一起吧,可惜後來……
「不過你是怎麼和季煦他弟結婚了啊?咋的,替身文學?」
我愣愣地看著池書瑤。
「什麼?」
「什麼什麼啊!」池書瑤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我問你呢,為什麼後來沒和季煦在一起啊?」
病房內安靜無聲。
我沉默著,思索著,想了很久很久。
最後終於,恍然大悟。
「因為……」我拖長了尾音,聲音顫抖,引來了池書瑤疑惑的目光。
「我害怕了。」
這就是答案。
說完這句話時,心中困擾多年的迷霧散去。
我從未像現在這一刻這樣,穿過重重疊加的謊言,直面自己的內心。
「我害怕……我們之間的關系發生變化。」
所以,我寧願裝作不知。
不是沒有懷疑過,也不是沒有猶豫過。
他表現得那麼明顯,我怎麼會真的毫無察覺呢?
我可以坦然地承認自己喜歡季黎。
卻無法接受我和季煦之間的關系可能會變得陌生。
我害怕,也不敢。
我六歲失去雙親,養在爺爺奶奶膝下,季煦之於我,是青梅竹馬的哥哥,也是可以毫無保留信任的親人。
我希望我可以和他做一輩子的朋友,因為在我心裡友情比愛情更加長久。
不是不想。
也不是不喜歡。
是害怕。
池書瑤許久沒有說話。
直到窗外突然吹進來一陣風,有些微涼。
她睫毛顫了顫,突然開口道:「可是夏桉,你這樣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抬起頭看我,語氣認真。
「季煦又做錯了什麼,要被你這樣對待呢?
「你不覺得你的做法,對季煦來說有些殘忍嗎?」
對上她的目光,我發現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恍惚間,過往的一幕幕回憶浮現。
季煦是高中時才被父母接回家的。
過去十多年裡,他一直都和季爺爺生活在老宅。
小時候,我也曾在季煦生日那天,看到他一直守在門口。
即便是晚飯後吃蛋糕時,他的目光也是時不時朝大門的方向瞟去。
蠟燭點燃的那一瞬間,老宅客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季煦顧不上許願,飛快跑去接聽。
我不知道對面打來電話的是什麼人,隻看到季煦目光滿懷期待地拿起了聽筒。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麼,季煦眼中的期待一點點消散。
直到電話掛斷,季爺爺擔憂地問他「怎麼了」的時候,季煦這才小聲回答道:「媽媽說,弟弟午飯後就有些發低燒,這會兒他們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他們來不了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這通電話,是季母打來的。
少年一邊朝這邊走過來,一邊故作無奈地聳了聳肩。
「沒關系,來不了就來不了。
「咱們吃蛋糕吧。」
隻是點燃的蠟燭,最後卻沒有許願,被匆匆吹滅了。
似乎是本該許願之人,沒有了想要許的願望。
那是我第一次從季煦口中聽到他的父母。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季煦還有一個比他小兩歲,備受父母疼愛的弟弟。
疼愛到弟弟隻要一生病,父母連祝哥哥生日快樂都顧不上了的程度。
再後來,是季煦被接回季家之後。
季煦的十八歲生日,季家宴請了很多賓客。
所有人都知道季家這個長孫,生下來就是繼承人,打小就成績優異,即將出國去讀大學。
這是生日宴,也是歡送宴。
來往賓客們口中紛紛誇贊著這位未來的季家掌權人,季父季母站在人群中,與有榮焉。
「我這個大兒子啊,確實是從來不用我們操心,一直都很懂事,我和他爸爸都沒怎麼管過他。
「反倒是小兒子,從小就讓我和他爸操了不少心……哎呀不說了,多說一句都頭疼,真是生下來討債的!」
話是這麼說,可是語氣裡的親疏有別,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提起大兒子時,季父季母眼中隻有客氣和疏離。
可提起小兒子時,眼中的親昵和疼愛卻藏都藏不住。
我站在角落裡,聽見擦肩而過的某個賓客小聲感嘆道:「到底一個是養在老宅的,一個是養在身邊的,還是小兒子更親啊。」
話音落下,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轉過頭,看到了季煦。
他穿著一身定制西裝,連頭發都精心打理過,看上去像個備受寵愛的小王子。
可他的目光,卻穿過層層人群,落到了正拉著季母胳膊撒嬌,想要趁哥哥生日多請半天假的季黎身上。
最後季母耐不住季黎的撒嬌,還是同意了。
「好吧好吧,那你今天不要到處亂跑,你哥就快出國了,你和他多待會兒。」
「知道了知道了!」
達到目的的季黎敷衍地應了兩聲,隨後目光環顧四周,在看到我和季煦後眼神一亮,快步朝我們這邊走來。
我下意識再望向季煦,隻見他已經露出了熟悉的溫和笑容,衝季黎招了招手。
仿佛剛才他眼底的落寞,隻是我一閃而過的錯覺。
從小養在父母身邊的小兒子,和父母口中從不用操心的大兒子。
怎麼會不難過呢?
可是他的難過,卻無處訴說。
不能和爺爺說,因為會讓爺爺擔心。
不能和弟弟說,因為父母是弟弟的父母。
也不能和我說,因為我幼年時就失去了雙親。
到最後,竟無人可說。
我分明知道,我分明知道的……
我咬緊了唇,終於再也沒能忍住地捂住臉,落下淚來。
我怎麼可以背叛他?
我怎麼可以背叛他!
我怎麼可以……
這一刻,我終於回想起了回國那日,季煦看向我的眼神。
當我說出那句「我好像喜歡上你弟了」之後,他看向我的眼神。
怎麼會不記得了呢……
怎麼會忘記了呢……
那眼神裡,分明是一閃而過的絕望啊。
在疼愛他的爺爺去世後,最後一個站在他這邊的人,也背叛了他。
他該有多絕望。
14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