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後一次,我聽見季黎似乎是不耐煩,又似乎是勢在必得的聲音——
「一百萬!」
一錘定音。
9
我是和送扇子的工作人員一起上去的。
推開門的是顏笑,見我和扇子一起上來,她先喊了我一聲「夏姐姐」,隨後便迫不及待地將扇子從盒中拿了出來。
一邊把玩,她一邊轉頭對季黎說:「真好看,我好喜歡這把扇子啊!」
「隻要你喜歡,這錢就花得值。」季黎寵溺地笑著走過來,目光落到我身上時,又下意識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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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來做什麼?」
下一秒,他又嗤笑一聲。
「怎麼,東西都賣出去了,還舍不得?」
可我卻隻是看著他,心中了然。
原來如此,他知道的,他都知道。
他知道這是我的扇子,也知道這扇子是季煦送我的。
可現在,這把扇子被他高價拍下送給顏笑,用來博美人一笑了。
我突然覺得有些心疼。
我想我或許是做錯了,我不該將這把扇子帶來拍賣會的。
可我又實在不忍心,於是我看著顏笑,語氣認真地說道:「這把扇子,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
頓了頓,我沒去管季黎一瞬間變得無比難看的臉色,語氣裡甚至帶上了一絲祈求。
「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它。」
顏笑不明所以,但是見我態度如此卑微,她還是收起臉上的笑。
「好,好的……」
得到了她的回答,我點了點頭,這才轉過身,快步離去。
我怕再多待一會兒,我就會當著季黎的面發病,疼得暈倒過去。
不可以,我的自尊心不允許。
10
季黎回到家時已經是後半夜。
我吃了藥,又躺在床上難受了許久,才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卻沒想到剛睡著沒一會兒,就被一身酒氣的季黎從床上拽了起來。
他似乎是喝了不少酒,整張臉連帶著耳後根都是紅的,不顧我的掙扎,動作粗魯地將我從二樓拖拽到了一樓客廳。
而客廳沙發的茶幾上,正放著那把母貝折扇。
它又被季黎帶了回來,擺在我的面前。
我正想質問他這是在發什麼瘋,就聽見他聲音沙啞地開口道:「你說這把扇子,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送給你的?」
我沒說話,隻是眼神厭惡地朝他望去。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難過。
可等我再仔細望去時,隻剩譏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喃喃自語,「他送你的東西,你當作寶貝珍藏,我對你的關心,你卻唯恐避之不及。
「他季煦多高貴啊,生下來就是繼承人,小時候爺爺喜歡他,回到家後爸媽天天誇他,我的所有一切他都要奪走,最後還要為了救你而S,被你眼巴巴惦記了這麼些年……
「而我隻能永遠跟在他身後,撿他不要的東西,活得甚至不如一個S人!」
下一秒,他紅著眼,怒吼著質問我:「是不是在你心裡,我永遠都比不過他?
「既然那麼喜歡他,你怎麼不幹脆和他一起去S啊!」
說罷,他突然抄起一旁的煙灰缸,朝著茶幾上的母貝折扇狠狠砸去。
那一瞬間,我的身體比我的大腦反應更快。
我下意識伸出手,護在了折扇上。
「嘶。」玻璃做的煙灰缸砸在了我的左手上,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但是沒用,扇骨還是被砸碎了。
扇骨碎片和我傷口流出來的鮮血混合,暗紅色的液體汙染了精致的扇面,從流光溢彩變得黯淡無光。
季黎震驚地看著我受傷的手,瞬間酒醒,眼中下意識浮現一絲慌張。
「你怎麼樣,疼不疼?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我冷聲拒絕他,隨手從茶幾上抽了幾張紙巾,匆忙幾下擦幹了左手手背上流出來的血,另一隻沒有受傷的幹淨右手正想要去拾起碎掉的扇骨時,卻被季黎一把抓住。
「都受傷了,還想著他送你的定情信物?」
他眼中不隻是心疼,還帶著明晃晃的嫉妒。
「什麼?」
我下意識抬頭看他,滿臉茫然。
「你說什麼?」
什麼定情信物?
他在說些什麼?
「他送你的這把扇子!」季黎氣得要S,「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老家那邊有贈予心上人扇子為定情信物的傳統!」
這一刻,多年前自行車後座上的那一陣風突然吹過了我的眉心。
我愣愣地看著季黎,努力去理解他話裡的意思。
許久,直到季黎眼中露出緊張和擔心,我才終於回過神來。
我聽見我聲音沙啞地開口道:「我確實……不知道。」
我六歲時才回到老家,從那之後就被養在爺爺奶奶膝下,這些老家所謂的傳統,我確實不知。
但,現在我知道了。
原來,竟是在那麼早啊。
我笑了。
可是笑著笑著,卻又哭了出來。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讓我到現在才知道這些呢?
我越哭越難受,哭得無法克制,哭得悲痛欲絕。
我情願我什麼都不知道地S去……
卻無法接受早在多年前,曾有人將一腔真心捧到我面前。
季黎看到我哭得嚇人,像是有些慌了。
他不知所措地抱住了我,又伸手輕拍我的背。
「我以為你知道的,我以為……」
頓了頓,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是我……」
可我卻隻是伸出鮮血淋漓的手,緊緊拽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睡前吃下的藥,藥效在此刻散去。
胃內瘋狂翻湧,渾身上下都在密密麻麻地泛著疼。
「好疼,阿煦,我好疼……」
喊出季煦名字的那一瞬間,我察覺到季黎的身子僵了僵。
下一秒,我仰起臉,滿是淚水,再也無法掩飾脆弱。
「你說得對,季黎。」
為什麼呢,為什麼那天S去的人不是我呢?
為什麼是季煦,為什麼偏偏是季煦……
他救了我,卻又狠心地拋下了我。
「我確實,不想活了。」
讓我S去吧。
我本該在那天S去的。
可過了兩秒,我卻隻聽到季黎咬牙:「你想得美。」
語氣裡是再也藏不住的妒火。
11
「怎麼,你是要和他殉情嗎?」
還沒等我回答,季黎又殘忍一笑。
「可是夏桉,害S他的人,不正是你嗎?」
昔日的舊傷被血淋淋地撕開,露出內裡腐爛生瘡的過往。
那天過後,我曾一次又一次質問自己。
為什麼要選擇在那天告白,為什麼告白前要告訴季煦,為什麼在季煦問我要不要他陪我去挑禮物時答應了他……
那本是一個平凡的聖誕前夜。
車禍發生的那一瞬間,季煦下意識朝我撲了過來。
在那種情況下,自救幾乎是本能。
可他卻違背了自己的本能來救我。
等到意識稍微清醒時,我感覺到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正一點一點浸透了我的後背。
後座的車門已經被撞得變了形,我與季煦一起被卡在了車內無法動彈,路過的好心人士替我們報了警,隔著車門大聲安慰我們一定要堅持住。
我害怕極了,車內空間狹小,我被季煦緊緊護在懷裡無法抬頭,隻好聲音顫抖又著急地問道:「阿煦,你怎麼樣?你還好嗎?」
上方安靜了兩秒。
正當我心中的恐慌即將爆發時,我終於聽到了季煦的聲音——
「我沒事……」頓了頓,他似乎輕呼了一口氣,隨後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別怕,桉桉,別怕……」
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著我。
直到我和他被人救出來,一起送上了救護車時,我都還緊緊拽著他的手。
大腦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耳邊都還是他一聲又一聲地喚著我的名字。
可是等到我在醫院醒來時,原本緊握著的手已經松開。
環顧四周,病房內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巨大的恐慌感佔據了我的身心。
我瘋了般扯掉正在輸液的針頭,拖著打石膏的右腿踉跄著跑出去找他。
可最後,卻隻看到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夏桉,你不配!」
季黎的這句話宛如驚雷般砸在了我身上。
我想,他其實說得對。
我確實,不配。
喉嚨突然湧上一陣腥甜。
猝不及防地,我嘔出了一口血。
濃濃的血腥味在嘴巴和鼻腔內彌漫,喉嚨一陣發痒,我沒忍住,猛地咳了幾聲,又是幾口血。
季黎瞬間慌了,雙手將我抱得更緊。
「怎麼回事,你怎麼吐血了?咱們還是現在立刻去醫院……」
我揮了揮手,示意他將我放開。
胃癌晚期會嘔血,醫生早就和我說過,我也早已做好了準備。
隻是沒想到第一次嘔血,竟然是在季黎面前。
這般狼狽。
我努力咽下了喉中的腥甜,試圖挽回一點顏面。
「就是天氣熱了,有些上火,一點小毛病罷了……」
見季黎紅著眼不相信,我故意問道:「怎麼,你是在擔心我嗎?」
季黎的手瞬間松開了。
於是我趁機起身退了幾步,又當著他的面拾起了所有被砸爛的扇身碎片,轉身想要上樓去。
經過季黎身邊時,他突然開口道:「都碎成這樣了,你還想修好不成?」
我轉頭看他,卻見他竟然哭了。
「夏桉,他真就那麼好嗎?」
愣了愣,我點頭。
「對。」
他真的很好,很好。
好到讓我情願那天S去的人,是我自己。
我踏著沉重的步伐,邁上了樓梯。
直到即將邁上最後一級臺階時,熟悉的疼痛感突然又席卷全身。
我再次踩空,從樓梯上跌落下來。
隻不過這一次,沒有季黎再拉住我。
我從二樓滾落到一樓。
渾身都在疼。
疼得喊不出聲,疼得爬不起來。
最後一眼,是季黎滿臉緊張地朝我衝來。
可我心裡想的卻是——
完了。
瞞不住了。
12
這是我第二次上救護車。
和醫護人員一起將我抱上救護車時,季黎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半個月,我瘦了很多。
季黎短暫地沉默過後,對醫護人員說出了我的既往病史,隻是最後還補充了一句:「她最近好像一直吃不下東西,總是惡心想吐,並且整個人瘦了很多,剛剛還嘔血了……」
聞言,醫護人員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進食困難、惡心、嘔吐、嘔血、身體消瘦……這些都是胃癌晚期的症狀。
果不其然,等到了醫院時,今天值班的醫生裡正好有我的主治醫師。
他看到我被救護車送來,立馬明白我是發病了。
於是他一邊吩咐護士去做準備,一邊語氣凝重地對我說:「我早就建議你住院治療,你一直不願意,胃癌晚期不是小事,你隨時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什麼胃癌晚期?」耳邊突然插入一道刺耳的聲音。
醫生頭一次看到季黎,見他是和救護車一起來的,猜到他和我多少沾親帶故,於是語氣疑惑地問道:「夏桉女士於半個月前就確診了胃癌晚期,家屬還不知道嗎?」
直到這一刻,季黎才終於徹底慌了。
「什麼胃癌晚期?你們是開玩笑的吧!她身體一向很好,除了幾年前那場車禍之外從沒生什麼過大病,怎麼可能是胃癌晚期,她隻是最近吃不下飯……」
聲音逐漸底氣不足。
大概在這時,他才想到,他已經很久沒有和我一起吃過飯,也很久沒有關注過我的身體情況了。
我與他,名為夫妻,實則貌合神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