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皇上念念不忘早逝的白月光,四處搜集與她相似的女子納入後宮。
阿姐與白月光眼睛酷似,因此被召喚入宮。
卻不料,半年後,阿姐被一卷草席裹著丟入了亂葬崗。
阿姐面容盡毀,一對烏珠被人剜掉。
阿姐S後,我沒有半分難過,轉頭就入宮成了皇帝身邊最受寵的妃子。
人人都羨慕我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
卻不知,這個皇城馬上就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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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戲班的第五年,有貴人找上了班主。
“小玉榮交了好運,還不收拾收拾,趕緊離開這汙糟地方。”
貴人生得白皙,保養極好的手捏著一方絹帕,厭棄地捂住口鼻。
不過片刻工夫,阿姐便被推上了轎。
震驚、狂喜、不舍……不過眨眼工夫,種種情緒在阿姐臉上流轉。
像是班主教我們的變臉技藝。
那技藝阿姐學得最好,每每登臺都能驚起一片彩。
“阿姐別走,莫要去那吃人的去處。”
我想起從前師姐們的下場,忍不住扯住她的衣袖。
她卻笑著貼近我的耳朵。
“月兒乖,等姐姐得了恩寵,便派人將你接進宮來。”
“你我姐妹如此相似,大可仿娥皇女英之效。”
娥皇……女英嗎?
我盯著送走姐姐的小轎。
直到鵝黃一點,消失在視線當中。
我看看滿是傷痕的雙手。
我也想過好日子,阿姐,一定要來接我。
阿姐沒有來接我。
半年後,昔年送阿姐進宮的貴人,再次來到戲班中。
“到底是賤民出身,沒福氣受恩寵。”
“陛下仁厚,不追責你們戲班,但自今日起,你們也不便在京中營生。”
“拿著這些銀子,滾去外地討口飯吃罷。”
咕嚕嚕的銀子在地面滾了又滾,班主俯下身。
銀子在掌心硌出紅痕,他抬頭,用力拽住貴人袍角。
“求您告訴我們,玉兒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阿姐的屍首,最終在亂葬崗中被我們尋到。
“玉兒,玉兒?”
班主衣袍散亂,六神無主。
他小心翼翼地握著阿姐的斷掌,仿佛那十指盡斷,露出森森白骨的腐綠暗肉,尚有人間感受。
似是感應到班主的悲痛。
裹著阿姐殘破面容的草席微微一動,兩滴液體緩緩滲出。
阿姐,不哭,我帶你走。
我掀開草席。
卻對上鮮血淋漓的面龐。
空洞眼眶裡,竟是兩隻蠕動的長蟲。
在它們身下,渾濁的液體黏稠,泛著腥臭。
阿姐看不到娥皇女英了。
世間萬物,她統統看不到了。
不過沒關系。
我這雙眼睛,生得和阿姐一樣。
我要代她去看那些,她未曾看到的景象。
手指微動,貴人的賞銀自班主袖口落入我手。
“貴人,求您帶我進宮。”
馬車轆轆,我雙手用力扳住車窗。
“我長得和阿姐很像!定能討陛下喜歡的!”
大大小小的碎銀被我用力扔入車窗。
“這些都是您的,日後我若得寵,凡您開口,我必傾我所有。”
話說得起求。
恍然不覺,赤腳在地面劃出深深傷口。
半晌,車簾掀起一角。
貴人看著我的臉,沉沉開口。
“先前說的話沒明白嗎?滾出京城,滾!”
他伸手,用力揪住我的領口。
四目相對間,語不傳六耳。
“你當像你姐姐,是好事嗎?”
“走!”
銀子散落一地,我恍然呆立在原地。
像阿姐……是什麼壞事嗎?
貴人話裡的深意,終於在三年後的宮宴上被我知曉。
果盤舉過頭頂,我跟著同期入宮的小宮女,規矩地跪在殿下。
眼光流轉間,對上一雙,無比熟悉的眼。
那雙與我酷似的,阿姐的眼睛。
此刻正安在貴妃的眼眶之中。
第2章
手上一抖,幾枚青果咕嚕嚕滾落地上,留下一地汙漬。
像極了阿姐屍首被拋入亂葬崗荒地時,殘破草席上點點血汙。
我惶恐跪下,聲音壓得低沉。
“求陛下恕罪!”
“奴婢不是有意的,陛下,陛下莫要S奴婢。”
短短數言,效果卻如水入油鍋。
原本一臉鬱色的蕭綽抬起頭,饒有興趣地看向我。
“有趣。”
“把頭抬起來。”
我抬頭,一雙清冷冷的眼睛一瞬不瞬,看向高臺上的人。
黑亮如水中洗過的石子,平靜如古井無波。
這一眼,我演練過成千上萬遍。
臺上人一怔,幾名角落裡的嫔妃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神色。
貴妃豔麗的臉上嘴角抽動。
但,他們都不重要。
十二斛白玉珠被掀起,那人看向我的眼神有短暫的失神。
驚豔,沉醉,幾乎溺斃人的溫柔。
與我所料的,如出一轍。
然這樣的底色下,一縷奇異神色轉瞬即逝。
好像是興奮。
又好像是……貪婪。
就如同當年,班主選購表演雜耍的豹子時那樣。
但,那又如何?
為長姐,我不懼做籠中鬥。
宮宴結束的那晚,原本是宮女的我,一躍而成為皇上身邊的末等妃嫔。
“罷了,就當是給皇上多了個解悶兒的雀兒。”
消息輾轉流入太後耳中,流言酸醋,隻換來她輕飄飄的首肯。
“隻一樣,在貴妃誕下皇長子前,斷不可讓她有了身孕。”
貴妃將太後的意思轉述給我時,臉上難掩得意之色。
“月娘子可曉得分寸了?”
她撫一撫隆起的腹部,聲音拖長。
我點頭,聲音平平,不帶一絲感情。
“貴妃娘娘放心。”
“隻是雀兒雖乖,有時候也會振翅撲騰,啄人眼睛呢。”
我抬頭,一瞬不瞬,看向她眼眶中的眼睛。
從前在戲班裡,我不慎朱筆脫手。
萬幸阿姐身手輕盈,電光石火間,硬生生躲過。
班主氣得抬手欲打,卻被阿姐笑著攔下。
她揉一揉我額角,柔聲道。
“真羞,朱筆都握不住,以後上臺時掉了花槍,看我不第一個笑你。”
那場事故在她瞳仁邊留下嫣紅一點,幾乎微不可察。
這印記與貴妃眼中的剪水雙眸如出一轍。
阿姐,是她剜走了你的眼睛嗎?
聞言,貴妃臉色煞白。
“什麼啄人眼睛,月娘子休要胡言亂語。”
“你以宮女之身蒙恩,更應安分守己。”
“無事……無事不要在宮內四處走動。”
說完,她起身,匆匆而去,再不復來時的驕矜。
我揉一揉跪得酸痛的膝蓋。
真可惜,她才在我宮中才待片刻便走,真真浪費我為她尋來的好香。
我看向銅香爐中散出的縷縷青煙。
那裡,燃著最為烈性的毒。
奪我阿姐每一分血肉。
我都要她,雙倍來償。
第3章
貴妃小產了。
消息傳來的時候,蕭綽正在我身側餍足地睡著。
一條汗津津的手臂,睡夢中仍牢牢攬住我脖頸。
“月兒,莫要走。”
“你的眼睛那麼像她。”
“我,我又可以……”
情動處,汗珠自他額角滴落,喉間吐出意味不明的隻言片語。
我想蕭綽一定很愛那個人。
否則九五至尊,怎會以我自稱。
愛到極致,便是低沉到塵土裡。
恰如此刻,抓住蕭綽衣袍的貴妃。
她的眼睛裡滿是紅霧,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
“陛下,是她,是她害S我的孩兒的!”
“先前臣妾去她宮裡,她便對臣妾說了許多瘋話!”
“是她回來了,是她回來對咱們索命了!”
撕心裂肺的哭號裡,蕭綽皺眉。
“你說月娘子害S你的孩子,可有證據?”
貴妃面色一僵,抓著衣角的手堪堪頓住。
見狀,蕭綽一面嘆息,一面將她攙扶到床上。
“朕知道你難過,但有些話。怎可胡說?”
“貴妃,你當下要做的,是調養好身子。”
“你知道,朕最看重你什麼。”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
可下一瞬,貴妃卻渾身瑟縮著,將手縮回了被褥下。
她蠟黃的臉上滿是驚恐,眼光在我臉上一輪,最終不甘地轉開。
我看著她的神色。
明明滿是血汙,神態倉皇失措。
我卻始終感受不到復仇的快樂。
取而代之的,是心底騰出的,一股不祥的預感。
不過是養好身子而已,再平凡不過的一句叮囑,為何貴妃驚恐至此?
然而沒來得及等我找到答案。
太後遣人,將我帶出了貴妃的寢殿。
馬車轆轆,左右宮人看得嚴密。
“太後娘娘傳了話來,月娘子和貴妃落胎的事兒脫不了幹系。”
“相關情形,奴才勸您還是在太後面前,細細說個明白。”
領頭的宮人,意外是帶阿姐進宮的那位。
數年不見,他白皙的面皮已爬上細紋,兩鬢斑白。
唯有一雙眼,銳利如昔年。
我索性垂睫,不發一語。
臨下車的瞬間,他伸手,恭而重之地攙住我手臂。
袖口拂動間,我仿佛聞到一股清苦的藥草氣息。
“奴才當年勸過您的,月娘子,這宮裡,可容不得你任何秘密。”
宮牆兩側,燈火微動,映出他晦暗不明的眼。
“趁著還來得及……”
萬千疑惑哽在喉間,我抬頭,正想追問他此話何意。
下一瞬,腦中一道白光乍現,將所有思緒燒了個白底。
眼前端坐的太後。
宮服華貴,發髻端莊。
六十許人的臉上,絲毫不見歲月的風霜。
那光潔的皮膚上,一點淺褐淚痣。
與阿姐臉上的,一模一樣。
第4章
眼前人的面容與亂葬崗中阿姐的面容重疊。
微微眩暈。
“月娘子怎得見了太後也不跪一跪,做宮女時也這樣沒規矩嗎?”
身側,有嬤嬤的聲音透著寒意。
我木然行禮。
半晌,方才艱澀開口。
“太後……當真美貌。看得嫔妾一時愣住。”
軟榻上,太後撥一撥燭火,笑不達眼底。
“被美人兒誇贊相貌,當真是件開心的事。”
“隻不過,這宮裡的如花容顏那麼多,看久了,或許能生出別的心思。”
她放下剪刀,似笑非笑,扳過我的下颌。
“月娘子好大的膽子,你可知,殘害皇嗣,是要誅九族的?”
碧玉扳指硌得我的下巴生疼。
我一瞬不瞬,靜靜盯著眼前的太後。
曾經我想象過無數次,該如何與這位後宮中最尊貴的女人交鋒。
謙卑的。
柔順的。
抑或是恃寵而驕,美貌無腦的。
人有二百零六骨,穿上衣服,卻有一萬八千象。
昔年戲臺上的功夫,我並未落下分毫。
可我從未想過,她會頂著屬於我阿姐的皮膚。
那顆淚痣就在我的眼前,隨著她手上動作的用力微微搖晃。
就像當年阿姐抱著我安慰時那樣。
“月兒莫怕,夢裡見到的那些,都不是真實的呀。”
“再說,就算鬼怪真的從夢裡跑出來,有阿姐在,定不會讓他們傷我月兒的。”
往昔從噩夢中驚醒時,阿姐總是摟著我,溫柔地為我拭去汗珠。
空著的一隻手,手腕翻飛,是個漂亮的抖花槍的動作。
那靈巧柔軟的手,與亂葬崗中腐敗的爛肉交相重疊。
胸口像是被撕開一樣疼,我強掙出幾分清明開口。
“太後,臣妾沒有害貴妃的孩子。”
“或許是貴妃自身身體虛弱的緣故。”
我撐起身,賭咒起誓,擲地有聲。
“若有半句虛言,就讓臣妾遭天打雷劈,家中族人無後而終。”
誓言說得狠辣,太後審視的目光卻始終未從我臉上挪開。
“天意之事,誰能說得清呢?”
她轉頭,示意身邊宮女,將一包什物丟在我眼前。
“你若當真未曾害過貴妃。”
“這從你屋內香爐裡搜來的毒物,又是什麼?”
我盯著眼前的布包,整個人如墜冰窟。
明明先前我已經清空了香爐,這藥灰是從何處得來的?
“罷了,想你一時間也搜刮不出什麼胡話應對。”
“既如此,拖下去,老規矩處置了。”
她揮手,兩側的宮女挺身上前。
即將被拖下去的瞬間,我用力抓起殘留的藥灰,盡數塞入口中。
一道道詫異的目光中。我咽下口中的劇毒,連連叩首。
“太後明鑑,臣妾冤枉,這絕不是毒物!”
第5章
我在太後殿內關了三天。
“是真是假,不是月娘子空口白牙說出來的。”
“既然娘子說這不是毒藥,那就勞煩娘子在這兒,讓太醫好生看看。”
偏殿側室門窗緊鎖。
我抱著膝蓋,靜靜蜷縮在牆角。
恍惚間我好像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
帶著藥香,透著血氣。
阻我進宮的貴人蹲在我身前,良久,長嘆一聲。
“冤孽。”
“你到底,是想為了什麼?”
我笑,“自然是為了好日子呀。”
“戲班內的日子清苦極了,我要穿金戴銀,我要遍體錦繡。”
“我還要——”
“夠了!”
他阻斷我的話,手指粗暴地扣住我的脈搏。
“三天時間,再好的體質也會毒發。”
“難為你尋得那麼烈性的藥,看來,我真不能小瞧宮外的戲班子……”
“這、這是?!”
他收手,臉上滿是震驚。
“你怎麼會……怎麼會……”
我點頭,第一次露出真實的笑。
平板又機械。
宛若傀儡木偶。
“月娘子體內無毒,想來先前的事情是誣告。”
“看來,娘子要好好清理下身邊的宮人了。”
聽過翟嶽的診斷,原本閉目養神的太後睜開眼,眼中精光一現。
“翟公公是哀家身邊的老人了,他說無恙,那就是無恙了。”
“月娘子,回去好生休養罷。”
太後語氣平和,眼神久久歇落地我蒼白的臉上。
“咱們宮裡的女人,有副好皮相,可比什麼都重要。”
我點頭,從善如流。
這一夜,蕭綽再次歇在我的寢宮。
香煙繚繞,如藤纏樹。
“白玉胭脂,翦水秋瞳,論美貌,月兒是朕後宮第一人……”
“朕若早些遇到你多好。”
動情處,蕭綽用力掐住我的喉嚨,定定看向我的雙眼。
“如果朕早些遇見你,她就不會被那個賤人禍害。”
“這些年來,朕每每想起,都恨當年下手太輕。”
我起身,看向蕭綽的眼神如林中驚鹿。
“是誰?是誰欺負了陛下?”
後者偏過頭,片刻後卻是陰森一笑。
“名字不記得了,橫豎已經是個S人了。”
“朕的心裡,記住重要的人的名字即可。”
“比如月兒,比如……”
話說得呢喃,仿佛力竭一般,蕭綽松開手,在我身側沉沉睡去。
我撥一撥香爐中的暖情香,面色凝重。
早在戲班裡時,帝後情深的故事便傳遍了京城。
我跟著阿姐四處登臺,也聽了滿滿一耳朵。
“據說陛下愛重先皇後,後續入宮的女子,都似她的樣子。”
“就連眼下執掌六宮的貴妃,受寵也是為著先皇後的緣故。”
年幼的我偏過頭,滿是不解。
“貴妃娘娘是先皇後的姐妹嗎?否則如何能像她。”
聞言,班主面色一變,古怪地抽動。
“小孩子家家打聽那麼多做什麼!”
他伸手,在我頭上鑿了個暴慄,痛得我噴出滿眶的淚。
“阿姐”
阿姐睨了班主一眼,眼神復雜,手上的動作卻是輕柔。
“乖啦月兒。不哭不哭。”
“大概是天下美人,總有相似之處?”
“就像月兒和阿姐並非親生姐妹,不也十分相似?”
直到多年後,我才知曉我和阿姐為何如此相似。
但貴妃和先皇後相似的原因。
遠比我想象的。
可怖得多。
第6章
這一年的冬天,宮裡出了一件大事。
原本靜心休養的貴妃,在宮中懸梁自盡。
“是朕不好,朕應該多去看看她的。”
太後殿內,蕭綽聲音頗有幾分自責。
“她陪了朕這些年,卻落得這個下場。”
手指撫過貴妃泛青的眼皮,蕭綽猶豫著看向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