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和別人比就輸了。”程洲對我說。
“我知道,”我抬起下巴,“能走出學校去看看外面的人和事,我已經很滿足了,我就是有一點不甘心。”
“過程和結果同樣重要,雖然未來的社會可能會給我們灌輸結果最重要的觀念,但我始終堅信我的想法。”他認真地說,“意舟,我也希望不管現在還是以後,你都能不拘泥於最後的結果,你已經做到最好了。”
我鼻子發酸,眼前模糊了。
我一直在為前世的自己感到悔恨,如今豁然開朗。
我展顏道:“嗯。”
回到J市,賀茴哭唧唧地過來抱我。
“意舟,你看我都學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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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出來,你昨天剛吃了姑姑做的紅燒排骨。”程洲毫不客氣地揭穿她。
“你就應該把他扔在N市,我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程洲這人方向感很差,之前我和他回我外婆家,讓他出去買個飲料,哈哈哈,他在巷道裡轉了半個小時……”
我恍然,難怪程洲和我出去的時候一直看著路邊店鋪的牌匾。
程洲第一次被賀茴懟的說不出話,他轉身就走。
我和賀茴笑了半路。
14
大年初一,我媽要帶我去梁敘言家拜年。
“你和小言關系不好,也不能連帶著你叔叔阿姨也疏遠呀。”
他們四個原來是一個院裡長大的,關系很好。
我硬著頭皮去了梁敘言家。
進門前我就聽見梁叔叔在訓他不懂事。
他一言不發,就默默挨訓,不像前世那般叛逆的頂嘴。
“老梁,大過年的訓孩子幹嘛?”我爸過去解圍。
梁敘言看見我眼睛亮了亮,但是馬上就低下頭。
“他成績退步太多了,老師都找他談了多少次話,就還是天天打遊戲。”
“好了好了,給小言留點面子,他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好好說他還是會聽的。”
看來梁叔叔還不知道他談戀愛的事。
我們留在了他家吃飯。
飯桌上梁阿姨問我集訓的事。
“阿姨,沒進省賽呢。”
“我看你們班主任在群裡發了,你們班那程洲挺厲害的,拿了國三呢。”
坐在我對面的梁敘言氣壓瞬間降低。
“那孩子上次來過我家,挺優秀的小孩。”我媽說,“就坐在舟舟後頭,還幫了舟舟不少呢 ,所以這丫頭後面排名就上去了。”
“那也是舟舟本身優秀,”梁阿姨嘆了口氣,看了看梁敘言,“你就別和你爸怄氣了,也爭點氣。”
“我當然比不上他。”他說著冷冰冰地瞥了我一眼,“他多厲害呢。”
“那你就把心思花在學習上。”
“知道了。”
我去廚房洗水果,梁敘言也跟著進來了。
“你現在應該很開心吧。”
我不想搭理他,他看了一眼我的腿:“腿沒事真好。”
“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我把水果切塊,並不看他。
“生日那天為什麼不等我?”
“為什麼要等你?”我反問他。
“你說過的,你每次生日都想和我一起過。”他眼底暗潮洶湧,按住了我的手,“但你請了程洲,卻沒請我,意舟,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我的事和你沒關系,而且以前是以前,那個譚意舟S了不是麼?”我掙脫他的手。
“你明明最喜歡我的。”
我沒有再回答他。
15
假期一過,正式步入了下個學期。
班上開始實行嚴格的淘汰制,再隨著科目難度的增加,班裡平時愛打鬧的同學也開始悶頭做題了。
月考前一周,許歡月請假了。
放學我準備回家吃完飯,聽著英語聽力,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拽到了牆邊,我的手肘磕了一下,鑽心的疼痛讓我“嘶”了一下。
“你有病吧,梁敘言。”看清來人後我說。
他情緒有點激動:“是不是你把我和歡月的事告訴了我爸媽,我爸找了她媽,她媽本來就對她控制欲很強,你知不知道因為這樣,她被打了,現在狀態很不好。”
“你對我有怨氣有本事衝我來,你害她做什麼?”
我被氣笑了,那次和許歡月見面,梁敘言很快就趕了過來,他的第一反應也是護在她跟前,質問我想要做什麼。
我至今記得他看我像看敵人的眼神。
“我先送你回去,這件事都是我的錯,回家吃藥好不好。”
是的,我大學患上了躁鬱症,可我從來也沒傷害過人,況且他根本就沒意識到我一個腿有毛病的人,根本對許歡月毫無威脅。
就像現在,他沒有查清事實就給我定了罪,我曾經愛過的少年,內裡是這麼的不堪。
“那你找我幹嗎,你去找她媽呀,”我反擊,“而且我根本不在意你們的事,不妨想想是不是因為平時太高調被老師看見了。”
“梁敘言,如今的你,在我心裡什麼也不是,希望你多多體諒叔叔阿姨,你表面是十六歲,其實已經二十六了,還要這麼幼稚麼?”看在叔叔阿姨份上,我不由地多說了幾句。
這條回家的路,我習慣了一個人走。
月考成績出來,許歡月排名全班最後一名,從辦公室出來後眼睛都腫了,她默默收拾了東西,離開了班裡。
而梁敘言把頭埋在臂彎裡,恍若未聞。
16
蟬鳴雪落,時光在我眼下留下了烏青的眼袋。
轉眼進入高三,黑板上掛起了高考倒計時,為了節約時間,我將蓄了很久的長發剪了,隻到齊耳。
晚自習變成了考試日常,每兩天桌子上就會多一大堆試卷,然後被新的試卷代替。
我漸漸覺得睡眠不足。
程洲倒是天天都很有精力的樣子,我和賀茴抓緊課間時間爭分奪秒地睡覺,而他聚精會神地刷著理綜選擇題。
我感嘆程洲果然不是一般人,難怪後面能保送。
物理於我還是一項難題,如果不是靠著其他幾門,早就掉出了前二十。
隨著牆壁上數字越來越小,我產生了焦慮。
十二月的招生簡章已經出了,程洲去了X大參加面試。
將試卷往後傳,暫時看不見程洲骨節分明的手了。
我心裡莫名地空落。
想起去年跨年,我們三個在廣場倒計時。
廣場的時鍾直指零點。
人潮如水中,程洲悄然靠近我,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
“意舟,一起去X大吧。”
“萬一還是考不上怎麼辦呢?”我飛速打字。
“能考上,我的第六感告訴我。”
程洲分享了張海邊的日出。
原來海邊的太陽真的會比平常看見的大。
“我有一句話寫了很多遍草稿,想以後說給你聽。”程洲說。
我焦躁的心平靜下來,轉而掀起了更為洶湧的浪潮。
17
程洲保送成功的消息傳來時,在班裡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他還是天天過來上課。
他同桌錘了錘他肩膀:“你小子就不要來招人恨了吧。”
程洲拿起試卷:“學習是終生的事情,我又不是過來玩的。”
賀茴和她後桌說:“劉哥,你把他當空氣,他就是來得瑟的。”
程洲遞了個刻章給我,那是X大的周邊紀念章。
“我的呢。”賀茴湊上去。
“不好意思忘了。”
“你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我摸索著刻章的紋路,看向他,他做了個“加油”的口型。
高考那天下了很大雨。
神奇的是,我考完最後一門科目出來,看見天邊懸著彩虹。
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緊張,一切仿佛順其自然。
我的高中又一次結束了。
隻不過這次的結局,應當會是完美的。
我把黑白的校服疊好,放進衣櫃的最裡面,輕輕道了句再見。
查分時我爸媽比我還緊張。
“等等,你先別點,等你爹出去緩緩。”一向穩重的男人此刻表現的手足無措。
我點開了界面。
651,比我前世整整多了七十多分。
一年多沒說過話的梁敘言在QQ上問我:“舟舟,你要報哪所學校?”
我沒有回復他。
撕掉日歷的最後一頁,我終於能夠在上面畫上勾。
我按耐著欣喜與激動地告訴了程洲和賀茴。
接下來就是填報志願,然後等待錄取通知書。
那個暑假賀茴說帶我去鄉下的外婆家玩。
“晴天夜裡的星星可多了,還能在小河裡劃船。”賀茴說著朝程洲使了個眼色。
“嗯,帶你回家看看。”
這句話怎麼聽著有歧義呢,我定了定心神,惦念起高考前他發的消息,竟然積累了幾分期待。
賀茴的外婆家旁邊是大塊的田地,再往前走有幾座小山包和一條河,蘆葦叢一簇簇聚在河邊。
白天賀茴帶著我們去劃船,我一探手折了根蘆葦,絨絨的蘆葦穗接觸人皮膚痒痒的。
夜幕降臨時,螢火蟲星星點點冒了出來。
流螢紛飛。
賀茴帶著一群小孩追著螢火蟲跑到前面去了。
我和程洲並肩走在後面。
“好久沒看見螢火蟲了,這裡生態真好。”我背著手抬起頭抻抻胳膊,無意中發現天上有一部分星圖勾勒成玫瑰的樣子。
“程洲,快看。”我指著那片,“我隻看見過勺子狀的,真神奇。”
程洲突然握住了我抬起的手,拉進了兩人的距離,他的眼裡映著星河璀璨。
我們都沒有說話,隻是手心的汗暴露了雙方的緊張。
“你…?”我試圖開口打破尷尬的氛圍。
“可能有點突然,但是我感覺我已經做好了充足的鋪墊和伏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意舟同學,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他語速比往常要快,呼吸也有些急促。
夏夜裡的蛙鳴夾雜著小孩嬉鬧的聲音,可我還是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髒在“咚咚咚”跳著。
眼前這個面對考試從來面不改色的人,如今竟露了怯。
他和賀茴撥開了了前世帶給我的陰影,貫穿了我的十六歲到十八歲。
似乎隻要有他在,無論做什麼我都能心安。
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可眼下的我隻想遵從自己內心。
“好呀,程洲同學。”
18
上了大學,我漸漸不用QQ了。
隻聽媽媽說梁敘言考的還不錯,選擇了前世的那所大學。
過去的傷痕已經完全愈合。
大學四年我過得十分充實,我和程洲雖然在一個學校,但是校區之間離得很遠。
每當他來找我,我的室友就會起哄:“洲洲來找舟舟了。”
程洲磨去了少年的鋒利,多了幾分溫潤。
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站在那兒,身姿挺拔俊秀,我便能從人群中一眼認出。
大二的時候,我的宿舍樓下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梁敘言風塵僕僕,剃了板寸,顯得幹淨利落,隻不過他眼尾帶了點紅,眼下的青黑顯得疲憊。
他喊我舟舟。
他的學校離我學校隔著大半個中國,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過來找我。
“我和許歡月分手了,”他的手局促地放著,“舟舟,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幾年我想了很多,我後悔了。”
他還想繼續說些什麼,我卻越過他看向了向我走來的程洲。
“我男朋友來了,你要一塊兒吃飯麼?”
他嗫嚅著嘴,勉強一笑:“不了,我走了。”
梁敘言拖著雙腿走出了我的視線。
記得初三的時候我還威脅他說,以後不許讓我看他的背影。
他說:“那我肯定會等你呀,怎麼會讓你留在原地。”
可後來多少個日夜,他終究沒有做到。
我一直知道他是個嘴硬逞強又反骨的人,但是我不會再停留在原地,愛意也隨風而散。
再後來梁敘言出車禍了,沒保住雙腿,叔叔阿姨頭發白了大半。
我去看過他一次。
他神情麻木,苦笑著說:“舟舟,這就是我的報應嗎?”
我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忘了告訴你,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和我們S在了同一天。”
他神情逐漸崩裂開來,在我走後,病房裡傳來了啜泣聲。
我和程洲順利保研,我們在一起的第七年,他向我求婚了。
LED屏上,他以量子玫瑰為背景,播放著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面前的男人眼神專注而熱烈,他輕聲對我說:“我曾看見玫瑰毀滅,我在玫瑰墓前許願,最後得償所願。”
臺下的梁敘言坐在輪椅上,滿目悲涼:“舟舟,原來我早就愛上你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