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開始,我並不相信。


 


可是,他知道荀鶴來太多事。


 


甚至連荀鶴來用什麼話,勸我爹舉兵謀反,他都說的一字不差。


 


我不得不信。


 


末了,他問我可曾後悔。


 


我震驚不已,便沒有留意到他似乎還問了一句話。


 


如今卻是想起來了。


 


“宋杳嫋,你為何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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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效尾生抱柱S,爾如江流不西歸。”


 


雲空,到底是不是荀鶴來?


 


我看著他癲狂的模樣,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夕陽斜照,在他臉上抹了一層金光。


 


不像人,倒像妖孽。


 


僧徒們將師父的頭顱縫回去,裝入棺椁。


 


最後一鏟土蓋上去時,天邊的月牙破開雲層,像山雀跳上了幹枯的枝丫。


 


荀鶴來在火堆旁打坐,安靜如久修經禪的佛門弟子,渾身都透著清冷慈悲。


 


不入凡俗,不惹塵埃。


 


我恢復了些力氣,撿起染血的橫刀。


 


他驟然睜眼,面帶微笑:“宋杳嫋,你想S我?”


 


佛氣驟散。


 


鬼氣縈身。


 


10


 


荀鶴來要我親眼看著汙蔑我爹謀反的邸報送出去。


 


他說,這是我的報應。


 


宋家的報應。


 


我爹救了他兩次!


 


他有什麼資格恨我爹!


 


因為我爹沒有聽他的蠱惑,舉兵謀反嗎?


 


還是說,他和我爹,有著我不知道的深仇大怨?


 


回城時,雲和匆忙趕來。


 


荀鶴來問他何事,他也隻是搪塞過去,反而皺眉看了我一眼。


 


血浸過他頭上的紗帶,露出淺淺的紅。


 


那是我前天用燭臺砸的。


 


所以,國師禪院的僧徒才會將我綁起來,反復丟入冰冷的荷花池,懲罰我肆意傷人。


 


雲和害S了越姐姐,我恨不得S了他!


 


可他如今看我的眼神,為何透著一股擔憂?


 


太監等在國師禪院外,新帝口諭,召國師入宮。


 


荀鶴來三日未歸。


 


他曾是新帝的入幕之賓,興許像妃嫔一般,侍寢去了。


 


僧徒們將我看地很嚴,可我還是找到機會,翻進了雲和的禪院。


 


沒有兵刃,便揣了一塊鋒利的碎瓷片。


 


雲和不曾反抗,平靜地閉上眼,一副等S的模樣。


 


我的胃突然一陣痙攣,手微微一顫,瓷片劃破了雲和的臉皮。


 


“你想S?”


 


“貧僧罪孽深重……”


 


這個人,居然知道什麼是罪孽。


 


那他知道不知道,拐騙太子妃是什麼罪?


 


他帶著越姐姐走了一條不歸路,卻沒有保護越姐姐的力量。


 


他自己S了有什麼要緊?


 


既敢冒天大的險,為何事到臨頭軟了骨頭,泄露越姐姐的藏身之地,害她被暴怒的太子SS?


 


如今,還要借我的手了卻滿身罪孽。


 


他可真會盤算!


 


“貧僧從未將仙湖的藏身之所,告訴任何人。”


 


“包括雲空。”


 


11


 


當年,還是公主的新帝從刑臺上帶走了荀鶴來。


 


我也落入荀鶴來的私獄中。


 


滿身鐵鏈,形如豬狗。


 


為了活命,我卑微乞憐,荀鶴來卻要用菩提佛珠勒S我。


 


若非公主突然召見,我必不能活命。


 


也是那時,我徹底相信和尚雲空就是荀鶴來。


 


因為隻有被我碎屍喂狗的荀鶴來,會如此恨我。


 


數日後,荀鶴來拖著我脖子上的鎖鏈,揚言要將我丟到野狼群中,看著我被活生生咬S。


 


我心生怯意,卻緊緊抓著鎖鏈,打算以鐵鏈為武器,掙一條活路。


 


可我沒想到,會撞見太子S越姐姐。


 


密林中,草廬下。


 


越姐姐被吊在一棵大樹上,白衣染血,青絲亂舞。


 


太子質問她可有同盟。


 


越姐姐突然看見了草叢中的我,霎時滿目驚慌。


 


突然,她足尖用力蹬了下地面,毫不遲疑地撞向了太子的劍鋒。


 


我被荀鶴來捂著嘴拖走。


 


那時,我暗暗發誓,一定要S了太子,給越姐姐報仇。


 


這是我甘做棋子的第二個原因。


 


可如今細想來。


 


那座山,並無野狼出沒。


 


那條路,既隱蔽又能看清草廬。


 


就像……


 


就像是有人專門做了一個局,要我親眼看著越姐姐S!


 


荀鶴來!


 


一定是他!


 


否則,雲和為何要強調“包括雲空”?


 


我的腦子很亂。


 


偏在此時,房門砰一聲被踹開。


 


荀鶴來用力捏住我的手腕。


 


我吃痛松手。


 


瓷片墜落,化作一掬碎雪。


 


12


 


荀鶴來微笑著問雲和,與我說了些什麼。


 


雲和不答,隻低頭唱了句佛號。


 


女帝登基,有人念著前太子,便說起了許多舊事,妄圖動搖新帝的正統性。


 


越尚書作為前太子的嶽父,也遭遇了一些風波。


 


“師兄既然想S,不如為越娘子S。”


 


三日後,僧徒築高臺。


 


雲和痛陳前太子之罪,言明自己不過是想渡人間苦難,並非外人傳言,暗通款曲、破戒背佛。


 


火焰燃起,雲和自焚以證佛心。


 


也證,越仙湖的清白。


 


什麼證清白?


 


弄權者的遮羞布而已。


 


雲和說,他已背叛佛祖,本不配以釋家弟子的身份S去。


 


可越姐姐惦記家人。


 


他隻好厚顏再著僧衣。


 


“她也惦記著你,她希望你能破開層層枷鎖,好好活著。”


 


大火吞沒雲和的那一刻,我不由得落下淚來。


 


越姐姐自然是惦記我的。


 


否則她不會在看見我以後,立刻尋S。


 


她怕我被太子察覺。


 


她怕連累我。


 


可是……


 


她好像是被我連累的。


 


草廬那一眼,看似讓我下定決心S太子復仇。


 


但那顆棋子,卻並不是非我不可。


 


是荀鶴來要用我與越姐姐自幼交好的情意、用雲和幡動不止的凡心、用越伯父的舐犢之情,來促成扳倒太子的決勝之局。


 


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他曾以我宋家滿門屍骨為階,妄圖成全他的復仇之心。


 


又以越姐姐的冤魂為餌,令我們舍生忘S。


 


如今,還要用雲和的命,鞏固他手中的權利。


 


荀鶴來才是奪命的無常。


 


慣會送人去S!


 


我又會怎麼S呢?


 


會做他腳下,哪一塊磚?


 


胃突然又傳來一陣劇痛,我不由得蹲下去,蜷縮成一團。


 


13


 


我剛入教坊司的時候,很不聽話。


 


管事嬤嬤冷笑著將我關到了黑屋子裡,不給我飯吃。


 


我餓的連聽見老鼠叫,都會咽口水。


 


為了活,我放棄了世家貴女的自尊,隻求他們能給我一口剩飯。


 


可門外根本沒有人。


 


我忍不住想起管事嬤嬤臨走前說,我本就該S,即便餓S了也無人追究。


我爹是謀反的大罪,要五馬分屍;我全家斬首,無人收屍。


 


還有誰會在意我的生S呢?


 


我以為我要餓S的時候,越姐姐來了。


 


她給我洗了臉,喂了粥。


 


明明她也才十一歲,卻將嬤嬤訓地啞口無言,不敢辯駁一個字。


 


“嫋嫋不要怕,姐姐會保護你的。”


 


她抱著我哭。


 


我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隻忽然覺得,這樣溫暖的懷抱,像極了他們形容的母親。


 


可我從未見過母親。


 


那一刻,越姐姐就是我的母親。


 


她一直暗中保護我,甚至,為我撞上太子的劍。


 


我原以為,扳倒太子,作為劊子手砍下太子的頭,再SS雲和,便算為她報仇。


 


卻不料,這背後竟還有第三個兇手!


 


夢裡,越姐姐帶我去放紙鳶。


 


她擅畫,又愛《山海經》,做的紙鳶多是山海異獸。


 


可那些紙鳶竟驟然化作妖獸,將越姐姐攝了去。


 


我怎麼追也追不上。


 


突然一睜眼,荀鶴來坐在我床邊。


 


燈燭映著他慈悲柔和的臉,卻無端與我夢中的異獸重疊。


 


他微微一笑,仿佛異獸咧出了獠牙。


 


我本能的往後縮了縮,他卻忽然俯下身來,手指插進我的頭發,滿袖檀香撲面而來。


 


他在我的臉頰落下一個吻。


 


“你不會S,不需要怕我。”


 


14


 


荀鶴來突然變了一個人。


 


或者說,自他借屍還魂後,學會了許多騙人的手段。


 


就像目睹越姐姐S亡的那日,荀鶴來捂著我的嘴將我拖走,我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一時忘了大局,忘了掂量自己的斤兩,非要去S太子。


 


情急之下,我狠狠地咬破了荀鶴來的手。


 


甚至用我身上的鎖鏈,SS勒住荀鶴來的脖子。


 


他被勒地滿面茄紫,卻隻是抱著我,不許我往前去。


 


我漸漸恢復理智,一抬眼便看見他脖子上的血跡和青紫。


 


我以為他會憤而S我,卻不料,他解開了我滿身的鐵鏈,往我手中塞了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胸口。


 


“你若想再S我一次,用刀,更快些。”


 


他用一雙絕望的眼看著我。


 


我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砍他頭時,那雙S不瞑目的眼。


 


心間驟然一顫,哐當丟了刀。


 


砍過那麼多頭,我不是不害怕報應。


 


我隻是將害怕藏起來,裝的無所畏懼而已。


 


他循循善誘,與我說了一個復仇計劃。


 


而後,我倆化幹戈為玉帛。


 


我們有共同的目標,有堅定的決心,一開始不僅相安無事,更在不知不覺的親密相處間,萌發出不該存在的情愫。


 


他說,事成後便還俗,在興安坊置一座大宅子,種上桃花、梨花、梅花、牡丹花……


 


他問我喜歡什麼花。


 


我不喜歡花,隻喜歡能結果子的樹,花謝了能摘果子吃,餓不著。


 


他決定花園裡全栽果樹。


 


可沒多久,我就聽見他與公主說:


 


“宋杳嫋,不過是顆棋子。”


 


“一顆必S的棋子。”


 


我猛然醒悟。


 


推開門,將一切都擺到臺面上。


 


我甘願被利用,卻也有所求。


 


而如今,荀鶴來又想哄騙我的心了。


 


他憑什麼以為,我上了一次當,還能再上第二次?


 


他會騙人。


 


我也會啊。


 


15


 


太醫來了一撥又一撥,都沒把握治好我的胃。


 


而荀鶴來,察覺我的虛情假意,驟然恢復了本來的面目。


 


他可以騙人。


 


不許別人騙他。


 


他從師父家後院,挖走了我藏起來的紙鳶窗花。


 


那是越姐姐剪了送給我的。


 


她說,我無暇陪她去放紙鳶,便讓我貼在窗戶上,將窗紗看做白雲,放一隻無須牽線的紙鳶。


 


我舍不得貼,便找了個盒子裝起來。


 


經年累月,竟也有滿滿一盒。


 


荀鶴來隨意捏了幾張,丟進火盆中。


 


嫣紅的炭霎時騰起一團火,將那幾隻山海異獸吞沒,吐出一層薄薄的灰燼。


 


我被捆在床上,堵了嘴,喉嚨裡不斷發出嘶吼,卻引不起荀鶴來半點注意。


 


他燒著我的窗花,就像在佛前燒著紙錢供奉。


 


眉目虔誠。


 


待我將頭磕破,他終於抬起眼眸,放下手中未燒完的窗花,緩緩走到我面前,拇指按在我滲血的額頭上。


 


“我不喜歡你騙我,再有下次,我便掘了越仙湖的墳,讓她曝屍荒野。”


 


我閉上眼,忍著額頭的疼,遮去心底的恨。


 


許久,他終於放開我。


 


剩餘的窗花早已被他收起來。


 


我必是尋不到的。


 


他為我包扎傷口時,我忽然問他:“若我當時去找你,如今會不會不同?”


 


他松了手,連呼吸也停滯了。


 


半晌才捧著我的臉,眼中滿是喜悅:“你後悔了?”


 


我沒有。


 


我隻是在試探。


 


我懷疑,他不是荀鶴來。


 


也沒有所謂的借屍還魂。


 


可他到底是誰?


 


16


 


“你又騙我!”


 


荀鶴來轉喜為怒,立刻召了僧徒去掘越姐姐的墳。


 


我追上去,卻被他按在牆邊。


 


天邊一陣轟隆。


 


春雷帶細雨。


 


荀鶴來與僧徒們蓑衣鬥笠、策馬而去。


 


我找不到馬,隻能迎著微雨追著他們的背影。


 


胃部傳來劇痛。


 


我顧不得許多,隻一心想著決不能讓任何人動越姐姐的墳,一時竟忘了自己連鞋也沒有穿。


 


昨夜,我勾引了荀鶴來。


 


我說要與他共結連理,問他何時還俗。


 


他果然認真與我計劃起來,最終確定今年年尾還俗。


 


明年春天,他八抬大轎娶我為妻。


 


他還要讓皇帝給我一個封诰。


 


至少是鄉君。


 


夜半,我輕手輕腳下床,去衣架上拿了他隨身的匕首,準備趁著他熟睡,一刀斃命。


 


被他抓住了。


 


為了懲罰我,他燒了我珍藏的窗花。


 


那是越姐姐留給我的唯一念想!


 


我原本打算等我S了,帶進棺材裡。


 


到地府見到越姐姐時,和她共貼一扇窗。


 


如今,荀鶴來要掘了越姐姐的墳。


 


我隻恨自己不能生出雙翼,像鳶隼一樣,將荀鶴來抓上天,再摔下去。


 


我跑不過馬兒。


 


雨越下越大,滿山的嫩芽籠罩了一層蒙蒙水霧。


 


天地間噴薄著蓬勃的生機。


 


春花被雨水洗過,更加嬌豔,晶瑩如玉。


 


可這樣一片生機盎然中,一座不生雜草的墳被殘忍破開,雨水衝刷著泥漿,蜿蜒似陳舊的血。


 


越姐姐的棺椁已露出一個角。


 


我猛地撲上去。


 


僧徒揮舞鐵錘打碎了石碑,半截砸在我背上。


 


我漫出一口血,混著雨水與泥漿相融。


 


本就灰蒙蒙的天霎時閃過一片刺目的白,又瞬間變成子夜的黑。


 


雨聲沒了。


 


人聲也沒了。


 


好安靜。


 


好冷。


 


越姐姐,你來接我了嗎?


 


17


 


我渾身都很痛。


 


連呼吸時也感覺有人往我肺裡捅刀子。


 


散落的頭發垂在胸前,赫然發現白色竟比黑色還要多了。


 

T 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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