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長安唯一的女劊子手,七年前砍落了荀鶴來的頭。


 


誰料他借屍還魂做了和尚,七年後又給我送來一顆頭。


 


大刀未落,和尚被公主救走。


 


我成了階下囚。


 


和尚用佛珠SS勒著我的脖子。


 


“嫋嫋,你我原是天賜良緣。”


 


“為何不肯留我全屍?”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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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鶴來將我從荷花池撈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喝了滿肚子的泥水。


 


他當著我的面,杖S僧徒。


 


乍一看,像是在為我出氣。


 


可國師禪院是荀鶴來的一言堂,沒有他的默許,僧徒們豈敢妄為?


 


“宋杳嫋,你可曾後悔,將我碎屍喂狗?”


 


三年前,我第二次砍他頭的時候,他便如此問過。


 


彼時,我還處於荀鶴來借屍還魂的震驚之中,隻記得他朝我古怪地笑了笑,瞬間從即將砍頭的S囚,搖身一變成了公主的入幕之賓。


 


如今,公主登基為帝,他又成了弄權的寵臣、惑主的國師。


 


S身之仇、碎屍之恨,並非我俯首貼耳,甘做棋子便能放下的。


 


他要我懺悔。


 


為了活命,我曾匍匐做狗,也曾提刀S人。


 


可對於荀鶴來,我既S不了他的人,也低不下自己的頭。


 


我們的父親是隨先帝逐鹿天下的左膀右臂,先帝猜忌,荀家被扣上謀反的罪名,滿門抄斬。


 


證據是我爹送上去的。


 


外人都說,我爹為了升官枉顧同袍情誼。


 


可他們不知道,荀鶴來也是我爹放走的。


 


後來,荀鶴來鼓動我爹舉兵謀反。


 


宋家也落得滿門抄斬。


 


若非我娘為救皇後而S,我也活不成。


 


我爹臨S前拼盡一切,隻為了送走荀鶴來。


 


不過很可惜,數年後荀鶴來刺S太子失敗,被判斬首之刑。


 


那時我已是劊子手。


 


我特意使了銀子,親自砍下荀鶴來的頭。


 


我以為,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已然伏誅。


 


卻不料他還能借屍還魂。


 


更沒料到,自己會落到他手裡。


 


2


 


菩薩慈眉善目地俯視人間。


 


我吐出的泥水,混著暗紅色的血絲,隱沒在蒲團之下。


 


菩薩可看得見?


 


荀鶴來踩著我背上的舊傷,疼痛讓我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被金吾衛壓在刑臺上,用燒紅的烙鐵,烙穿麻衣,燒焦皮肉的時候。


 


那是我們扳倒前太子的關鍵一局。


 


無論成與不成,我們這些人都會S。


 


臨行前,荀鶴來反常地讓我不要去。


 


“法師驟然生出菩薩心,舍不得我去S了?”


 


荀鶴來倏地松開我的衣袖,背過身去,恰有一片秋葉凋落,飄入窗前,落到他腳邊,被他一腳踩成碎片。


 


“我特意為你布的S局,你若缺席,豈非辜負我良苦用心?”他的聲音比秋風還要冷,“我不過想試試你是否動搖而已。”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主動舍棄性命。


 


沒有人會甘心做仇人的棋子。


 


可荀鶴來和公主答應我,事成之後,還我宋家清白。


 


我爹隻是受先帝密旨,抄沒荀家,皇命難違,他並非要踩著誰升官。


 


荀鶴來,也從未說動我爹謀反。


 


隻是他們的談話被早已生出異心的副將聽了去,悄悄稟報了皇帝。


 


宋家,絕非亂臣賊子!


 


荀鶴來挪開腳,捏著我的後頸。


 


菩提佛珠從我肩上滑落。


 


不渡人間苦。


 


竟與無常同。


 


“明日,陛下將為荀家正名。廣告天下,當年是你爹嫉妒荀家高他一階,故而暗中挑撥,以至將相失和、君臣相疑。你爹貪心不足,更覬覦至尊之位,幸有忠君之士夜叩宮門,這才免去一場流血之爭。”


 


“宋氏之罪,罄竹難書。”


 


“而你宋杳嫋,依舊是罪臣餘孽。”


 


“S你,無異於替天行道。”


 


3


 


我怎麼就相信,荀鶴來會遵守約定呢?


 


他是S過一次的人。


 


他入過地獄。


 


如今回來,就是要把所有傷害過他的人,也拉入地獄。


 


包括我。


 


他引誘我,隻要真心懺悔,就讓新帝撤換發往各州縣的邸報。


 


按照我的想法,重新寫一份。


 


他把皇權當什麼?


 


還是說,他把我當傻子?


 


騙了我一次,還想再騙我第二次?


 


我抓著滑落在眼前的菩提佛珠,突然用力一扯。


 


曾經差點勒S我的“兇器”,竟輕易崩斷,珠子四散跳開,像被無常緝拿的小鬼,骨碌碌逃到陰暗處。


 


荀鶴來突兀地笑了一聲,隨手將掌心剩下的幾顆也丟了。


 


他整理僧袍,盤腿坐在我面前,臉上帶著柔和的微笑,眸色慈悲。


 


像一尊,尚未漆金的佛。


 


“你如今,還有力氣?”


 


我是劊子手,自然不像弱柳扶風的小娘子。


 


斬首之刑中也有門道和講究。


 


有的S囚,一刀斷頭,有的則要幾十刀才準人頭落地。


 


哪一個不要力氣?


 


我砍第一顆頭的時候,才十四歲。


 


師父專門讓我去砍那三十刀才落地的S囚。


 


血濺了我滿身。


 


頭顱滾落時,我雙臂已沒了知覺。


 


眼前鬼影幢幢,仿佛隨時會被怨靈索命。


 


後來我越來越熟練,頂替師父,成了長安最好的劊子手。


 


進入國師禪院後,僧徒們怕我傷人,提前灌了藥。


 


我早已提不起鬼頭刀。


 


4


 


荀鶴來說藥效不夠,僧徒便又送來一碗黑乎乎的濃稠藥湯。


 


這一次,他要我自己喝下去。


 


“乖乖喝完,我帶你去見你師父。”


 


師父在刑臺上。


 


冬日的陽光暖融融的,將他身後的鬼頭刀照地锃亮。


 


一顆頭顱滾落,百姓們拍手叫好,罵著狗官草菅人命,哭著亡親含冤受屈。


 


有人看見荀鶴來的車架,連忙讓出一條道來,叩拜國師為民伸冤、肅清海內。


 


僧徒趕著馬車橫在刑臺下,將車簾撩開一條縫。


 


師父看見了我,咧開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他臉上有道疤,是隨我爹徵戰時落下的,如今濺上了狗官的血,乍一看,像是從他那條疤裡冒出來的一樣。


 


他常說,我爹怕他以後不好說親,特意多給了撫恤金。


 


多虧有那筆錢,他母親才不至於病S。


 


後來做了劊子手,更沒有小娘子願意嫁他。


 


他說這樣也挺好。


 


白撿了將軍的女兒做徒弟。


 


“你得給我養老送終啊。”


 


他曾在亡母墳前,半開玩笑地跟我說。


 


劊子手擦了擦刀上的血,走向師父。


 


師父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從前握著鬼頭刀的地方,空無一物。


 


師父不知砍了多少顆頭。


 


如今,他的頭也要被砍去了。


 


我求荀鶴來放了師父。


 


我向他懺悔。


 


他卻跟我說,荀家滿門的頭,都是師父砍的。


 


這是師父造下的孽,得還。


 


我掙扎著要出去,荀鶴來卻隻用一隻手便將我SS壓住。


 


鬼頭刀帶著慘白的影,像閃電一般從我眼前斬過。


 


鮮紅的血,似紅梅凋落。


 


有一滴,越過窗縫,落在我臉上。


 


燙地我心口發顫。


 


車外又是一片叫好聲,噪如山崩木石摧。


 


5


 


我搶過菩提佛珠,勒在荀鶴來的脖子上。


 


陽光透過窗縫,落在荀鶴來半張溫和慈悲的臉上,平靜無波的眼眸裡,藏著讓人輕易察覺不到的嘲諷和輕蔑。


 


仿佛在說:憑你,也想S我?


 


他輕易拿走了佛珠,冰涼的手指捏著我的脖頸。


 


像披著菩薩外皮的惡鬼。


 


“你可還記得,當初將我斬成多少塊?在S了你之前,先在你師父身上試試,如何?”


 


“你喪心病狂!”


 


“那也是你們自找的!宋杳嫋,我的頭本輪不到你去砍,是你非要湊到我面前,是你失信在先!”


 


我第一次砍荀鶴來的頭時,他曾求我看在我倆曾有婚約的份上,替他收屍。


 


我沒答應。


 


刺S太子,意圖謀反,這樣的罪名怎麼還敢妄想入土為安?


 


我便是為了避嫌,為了不讓上面猜忌,為了活著,才使了銀子去砍頭。


 


上面說了,要將荀鶴來碎屍喂狗。


 


我捧著他的頭丟下去時,別的劊子手朝我豎起大拇指。


 


從此,我多了一個诨號——無常婆婆。


 


那時我才十六歲,女兒家最好的年華裡,鬢生白發。


 


荀鶴來拭去我臉上的血珠,眼神驟然變得柔和且脆弱。


 


他伏在我耳邊,不住地呢喃。


 


不斷地問我,為何失信。


 


像雨中被拋棄的小孩,孤獨無助、舉目無親。


 


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好人,說要帶他回家,可到頭來卻是一句空話。


 


無端的聯想讓我驟然被自己嚇了一跳。


 


仿佛我真是個哄騙小孩的背信小人。


 


可我確定,我從未應允過荀鶴來任何事。


 


他憑什麼說我失信?


 


他就是瘋子!


 


6


 


師父沒有被碎屍。


 


僧徒來報,說他的屍體被一名書生帶走了。


 


荀鶴來要追過去,我慌忙阻攔。


 


我知道那書生是誰。


 


他就住在師父家對面,因孤身獨居被盜賊盯上,險些財失身亡,是師父夜半聽見動靜,提著鬼頭刀救了他。


 


讀書人大多害怕與劊子手打交道,他倒是膽大,隔天就提了豬蹄膀來道謝。


 


見到我時,他便感慨,原來鄰裡間謠傳的“無常婆婆”,竟是個妙齡女郎。


 


他不似鄰人見了我便避走,反而會給我帶細麻布和驅邪符篆。


 


每次還有一包慄子糕。


 


書生信鬼神,卻不怕鬼。


 


後來,他科舉失利,師父說去找找從前的同袍,幫書生謀一個縣學諭的差事。


 


“你慌什麼?怕我S了你的未婚夫?”荀鶴來收起他的脆弱,又變成了表面慈悲內裡殘忍的惡魔,“我才是你的未婚夫!”


 


荀鶴來的吻,突兀又狂躁。


 


僧徒和書生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僧徒問,為何要挖兩個坑。


 


書生答,要讓師父去了地府也找不到他的頭,永生永世盤桓在幽冥,無法轉世投胎。


 


僧徒又問他們有和仇怨。


 


書生悲戚且憤怒,說他父親被汙蔑至S,原本無須砍三十刀。


 


是師父為了讓徒弟練手,令一個冤S之人S前受盡苦楚,仍舊不得解脫。


 


書生此舉,是為父報仇。


 


“你可聽清了?你千方百計保護的人,你以為的謙謙君子,其實從一開始就是衝你們師徒去的。”


 


荀鶴來幸災樂禍地放開我。


 


風吹起車簾。


 


書生卑躬屈膝的身影乍然出現又很快消失。


 


我做棋子的那三年,師父和書生隱約察覺到什麼,卻沒有多問。


 


隻讓我千萬小心,千萬保重性命。


 


書生讓我放心,師父教了他很多防身之術,縱然有冤S的家屬上門鬧事,他也能幫師父分擔一二。


 


“宋娘子,我和師父,都等著你回來。”


 


他說的那樣真誠,我竟陡然生出帶著他和師父遠走高飛的妄想來。


 


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從來不盼著我和師父活。


 


他恨不得我們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7


 


荀鶴來給我一把刀,隻要我S了書生。


 


他就答應讓人將師父的頭顱縫回去,入土為安。


 


“你看我對你多好?你拿我去喂狗,我還要幫你安葬師父。”


 


荀鶴來眼裡裂出熾熱的癲狂。


 


刀太沉了,我握不住。


 


荀鶴來將滑落的刀柄重新放回我手中,握著我的手,幫我握住了刀。


 


書生見我和荀鶴來同時出現,連忙反口,說方才那些話不過是為了活命。


 


畢竟,師父S了很多無辜之人。


 


國師又在為百姓鳴冤平反。


 


他若承認安葬師父,豈非自找麻煩?


可這兩個坑並非新挖的。


 


他一早就計劃好,要將師父的頭和身體,分開埋葬。


 


他現在的說辭,才是為了活命。


 


大抵是看出我猶豫,僧徒拿出一封匿名信。


 


上面寫滿了師父S過的每一個無辜之人,甚至有苦主稱,師父收了多少人的好處,讓本不該慘S的人,受盡酷刑。


 


他們說,師父是惡鬼,以S人為樂,若不S之,必成大患。


 


那是書生的字跡。


 


他曾給我寫過不少詩。


 


我認得。


 


荀鶴來舉起刀,對準被僧徒架起來的書生。


 


刀尖劃破了書生的唇和下巴,血珠在書生掙扎下越滴越多。


 


“宋杳嫋,你一個僥幸未S的罪臣之後,有什麼資格拿我爹練刀!”


 


“既入奴籍,便該安心去教坊學著伺候男人,而不是混在男人堆裡,用你滿身的陰氣,阻擾亡靈的投胎路!”


 


原來,那些符篆不是給我驅邪避祟的。


 


他嫌我陰氣重,怨我害他爹S了也不能投胎。


 


他認為,我該甘心做娼妓。


 


不能提起鬼頭刀,做劊子手。


 


可我偏偏就是劊子手!


 


8


 


橫刀沒入書生的胸口,瞬間染紅了他麻黃色的夾袄。


 


以前,我都是站在S囚身後。


 


他們低著頭,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隻知道砍下一顆頭,雙臂會酸痛好幾天,偶爾連腰也彎不下去。


 


一開始,我還會和師父議論那個人究竟該不該S。


 


後來便隻說柴米油鹽、春夏秋冬。


 


劊子手和他們沒什麼兩樣。


 


都是上位者一句話,便能家破人亡的脆弱存在。


 


書生沒料到我真會動手。


 


更沒料到,眼下名聲極好的國師,會成為我的“幫兇”。


 


他臨S前還說我滿身冤魂,會玷汙了國師的修行之路,讓國師千萬不要被我蠱惑。


 


荀鶴來松開手,橫刀哐當落在地上。


 


書生睜著不甘的眼扭曲掙扎時,荀鶴來將我攬入懷中。


 


他像雪山上的一團火,在稀薄的空氣中用熾烈的火焰將我包裹,禮佛時的檀香從衣領蔓延到唇舌,我難以呼吸,卻又貪婪呼吸。


 


僧徒們紛紛背過身去,隻有書生一面嘔著血,一面含含糊糊地咒罵著什麼。


 


許久,荀鶴來才抓著我黑白駁雜的發絲,在修長白皙的食指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嫋嫋,與你有關的所有人都S了。”


 


“你隻有我了。”


 


“我們,才是最親密的人!”


 


荀鶴來的笑聲,被冬日寒風卷走,飄如幽魅。


 


“我等了你那麼多年,你總是被別人絆住,不好,不好!”


 


“從今以後,隻有我能絆住你。”


 


“你隻能,為我停留!”


 


他在說什麼?


 


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我與荀鶴來雖然算是青梅竹馬,卻並無深厚的感情。


 


幼年時,我更喜歡和尚書府的姐姐玩兒。


 


我與荀鶴來從無約定。


 


何來“等我”之說?


 


到底是他記錯了什麼。


 


還是我,忘掉了什麼?


 


9


 


國師法號“雲空”。


 


他第一次出現在我眼前,是替師兄頂罪。


 


其師兄雲和,誘哄太子妃私奔,被抓住後,上面說,先閹後S。


 


東宮長史親自來找我,讓我執刑。


 


別的劊子手滿腹狐疑,覺得太子或長史有什麼特殊癖好。


 


但我心裡清楚。


 


太子疑心,私奔一事有我參與。


 


畢竟,我和太子妃越姐姐是自小的情意。


 


以師父的身份和人脈,根本沒辦法將我從教坊挪出來。


 


是越姐姐動用了尚書府的力量,才讓我有機會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了劊子手。


 


後來她成了太子妃,原想再給我換個營生。


 


卻不料,太子並非外人所知的謙恭儒雅,反而動輒打罵。


 


越姐姐自顧不暇,來找我的次數越來越少。


 


雲空便是在那時候告訴我,他是荀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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