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變化這樣大,再聯想到繡娘的話,我不信他猜不出我已經知道一切。
他臉上酒意有一瞬消退,皺著眉看我。
「不過是個女人,一個外室,」他說:
「養隻雀兒在身邊,惹你不高興了?」
「阿禾,我如今功名在身,往我這裡塞人的隻會多不會少,但是我保證,你會是我唯一明媒正娶的妻,旁的人都不重要,就我們兩個,永遠不分離,好不好?」
他低聲下氣地懇求我,用小拇指偷偷勾我的手,那樣熟稔的動作,神態真誠,誓言動聽。
我卻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想著想著,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問他,
「你剛剛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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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從嶼疑惑地望著我。
「前一句……你問我對你是否有情?」
我回握他的手,笑臉盈盈,一字一句道:
「沒有。」
「從來都隻為任務。」
「你這樣的人……哪配得到真心呢?」
8.
陸從嶼和我不歡而散。
他撂下話:「顧禾,這個婚你不想成也得成。」
態度惡狠狠,手卻發著抖,一出門就下令增加看管的人手。
不僅如此,接下來的日子裡,整個將軍府都按照大婚的規格開始裝點,到處都張燈結彩,大紅的喜字貼滿每一處。
他每天都會來,跟我講喜服的進度,帶著上好的珠寶問我大婚時想佩戴哪個,又問我以後的孩子就叫秦念梨好不好。
我索然無味地聽著,不常搭理他,唯有聽到特別好笑的話,才壓不住嘴角譏諷。
我不再質問,也不再向他索要解釋,陸從嶼卻越來越慌,連夜裡也要悄悄站在窗邊看我。
隻可惜,他留不住我的。
系統已經通過了我的脫離申請。
我隻是在等一個時機,找到離場機會。
9.
想必陸從嶼也有所預感,對我越發越殷勤。
不僅如此,他懷疑沈卿慕的事是其他僕人走漏了風聲,還將我院裡的人全都大洗牌。
新來的小丫鬟不知道沈卿慕的存在,滿臉羨慕地對我說道,
「將軍真是寵愛姑娘,想必你們婚後也一定會很幸福吧。」
我沒說什麼,隻是從屋裡拿出一個錦盒,遞給丫鬟。
「過兩日,幫我送個東西去城西的院子吧。」我笑著說,
「裡頭住著我的姐妹,我與秦將軍大婚,想讓她也沾沾喜氣。」
小丫鬟點頭出去了,嘴裡還嘟囔著我的『姐妹』也一定會為我高興。
她隻知道我是即將飛上枝頭的麻雀,如此好運被驚豔絕倫的少年將軍看上,馬上就要做將軍夫人。
可沒人知道我來自另一個世界,這些虛名與地位我都帶不走也不在乎。
我隻要一心一意。
隻有陸從嶼,他是知道的。
他明明是知道的,卻還是肆無忌憚寒了我的心。
十年前,他還隻是個落魄的窮小子,小心翼翼地在沈卿慕門口放下一束花,卻被恰好路過的江延發現。
兩個人起了衝突,沈卿慕跑出來,在一旁哭著跺腳,
「你們不要為了我打架!」
那時候我和陸從嶼手頭都沒錢,連飯都吃不飽,陸從嶼每次都把肉菜讓給我,自己餓得面黃肌瘦,哪裡打得過江延?
我到場時隻見陸從嶼被一拳掀倒在地,登時渾身血液逆流,憤怒一下子上了頭。
我衝上去抓著江延又踢又打,甚至用牙咬,拿指甲摳。
所有人都驚呆了。
最後好不容易才分開我倆,沈卿慕淚汪汪地用帕子給江延擦血跡,嘴裡嘟哝著,
「她怎麼咬人啊,一個姑娘家……」
我一瘸一拐地扶起陸從嶼時,他目光還牢牢黏在沈卿慕身上。
女主角滿心滿眼隻有她的男主角,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配角。
那天晚上陸從嶼的情緒一直很低落。
我給他上藥時,他忽然問我,
「你跟著我在一起,是不是也受了許多委屈?」
我愣了愣,連連搖頭,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定定地望著我。
半晌,才輕輕地開口問道,
「小醫女,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我想了想,說,「我喜歡的人,必須也要喜歡我才行。」
那時我隻是心疼他苦追沈卿慕,想委婉地提醒他沒有結果。
可惜他沒聽進去,即便得知一切都是劇情,仍然對沈卿慕的拒絕耿耿於懷,甚至將她強行困在身邊。
而如今,這話我又重新講給自己聽。
我喜歡的人,必須也要喜歡我。
且隻喜歡我。
10.
那天,陸從嶼帶著剛剛完工的喜服來找我。
我正恹恹地在桌邊練字,隨口道,
「你讓沈卿慕試試吧。」
這幾天系統一直定時告訴我城西小院的情況,我眼睜睜看著二人感情一步步升溫。
陸從嶼把沈卿慕照料得很好,吃穿用度均是最好的,現在天氣漸熱,他花大價錢命人給小院每日送去冰塊,又鑿了新的小池塘,栽了大批新樹遮陰,唯恐她住著不舒心。
未開花的梨樹被遺忘在花園角落,孤零零的。
他如今有權有勢,千金也不過彈指間。
沈卿慕以往跟著江延謀反,吃過不少苦,如今被陸從嶼這樣嬌養著,看上去,似乎是動了情。
她從一開始的抗拒哭鬧,到現在也會倚著門巴巴地等陸從嶼來,溫順又嬌媚。
陸從嶼在我這裡吃釘子吃久了,每隔幾日,都要去找她,沉湎於溫柔鄉。
我的丫鬟把東西送過去那天,沈卿慕才得知要娶親的事,狠狠地哭了一場。
陸從嶼摟著她安慰,輕聲細語道,
「旁的給不了你,可你既然跟了我,必然是衣食無憂,江延給不了你的,我都能給你。」
沈卿慕乖乖點頭,令他心疼不已。
我閉上眼,想,原來一個人,是真的能同時愛兩個人。
沈卿慕的順從滿足了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心。
而我陪了他十年,他舍棄不了這份陪伴,想娶我為正妻。
既要,還要。
貪得無厭。
11.
終歸,我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雖然不知道系統會採用什麼樣的方式,但這具肉身,想必不會存在太久。
這套喜服,我想實在沒有什麼試的必要。
隻是這副無所謂的態度卻戳了陸從嶼的肺管子。
「顧禾,你別不知好歹!」
他把那件金貴的喜服丟到床上,伸手拽起我。
桌角磕到了我的大腿,很痛,卻遠沒有系統反噬時那麼痛。
我嘆了一口氣,淡淡地問,
「你想像對沈卿慕一樣,強迫我嗎?」
「我沒有,阿禾,我也不願這樣對你的……」
陸從嶼被我眼底的漠視刺痛,手上失去力氣,頹然地靠在牆上。
他喃喃道,「我們有過那麼多美好的回憶,在最苦最難的時候,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不離不棄,可為什麼現在我什麼都有了,你卻不願了?我們不是說好……永不分離嗎?」
他看上去那麼真誠。
我卻見過他用同樣的語氣,溫柔地哄著沈卿慕。
謊話聽多了,就變成了笑話。
我理了理領口,看著他的眼睛,毫不留情道,「因為現在,我嫌你髒。」
陸從嶼聞言,身形猛地一晃,幾乎站不穩。
過了半晌,我才聽到他顫抖的聲音,「……我求求你了。」
「阿禾,我求你試一試喜服,好不好?這是你最喜歡的正紅色,請了最貴的繡娘,與我的是一套,你穿上去,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新娘子。」
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我終究是嘆了一口氣,「行吧。」
「你出去等會兒,我試試合不合身。」
陸從嶼欣喜若狂地抬起頭,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出去了。
我獨自駐足在那件喜服前許久。
端詳它漂亮的紋樣,細密的針腳,繡線裡藏著的閃閃發光的金絲。
曾經我很想穿上這件衣服的。
但此刻,我隻是面無表情地,端起了一旁的油燈。
一把火點了上去。
12.
火燒得很大,陸從嶼不顧下人阻攔衝進來,硬生生把我扛了出去,為此被火燒傷右臂,血淅淅瀝瀝地順著手指向下流。
事後我也檢討,這實在是衝動的下下策。
可是,看著他又驚又怒,連傷口都不顧,大聲質問我是不是想S、想離開他時的狼狽模樣。
我還是忍不住,由衷地笑了起來。
他在害怕,在痛苦。
而我隻覺得爽快。
「夠了!」
陸從嶼被我逼得幾欲崩潰,終於忍不住顫聲怒吼。
「你就這麼沒有容人之心!我現在答應你,將沈卿慕送走行了吧!能不能別再鬧了?!」
我的笑容一下就止住了。
他胸膛劇烈起伏著,仿佛給了我什麼天大的賞賜一般,一字一句道:
「顧禾,你贏了,我答應你從此不會再有任何別的女人,隻有你一個,我們一生一世一雙人,行了吧?」
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看著他,曾經相伴十年的少年身後此刻是衝天火光,身上的衣服被火燎得破破爛爛,那張臉依舊是英俊的,眉眼卻十分陌生。
我想此刻的我大概也很狼狽,衣衫凌亂,臉上還有煙灰印子。
我們就這樣難堪地對峙著。
那些美好的、珍貴的回憶,悉數覆滅在這場大火裡。
我想,哪有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啊。
留下的,隻是破鏡難圓。
誰都回不到過去。
13.
即便我沒同意,陸從嶼還是真的去做了。
系統讓我看了那天的小院,僕人們把沈卿慕的東西一件一件搬出去,填上新鑿的小池塘,砍掉新栽的樹,抹掉所有痕跡。
沈卿慕扒著馬車門檻不肯上去,赤紅著眼睛罵道,「陸從嶼,你混賬!」
陸從嶼沉默地站在小院的走廊上,背著手,臉色沉沉,不知道在想寫些什麼。
幾個粗使婆子硬生生掰開她的手,將她帶上了馬車裡。
她的叫罵聲十分悽厲,隨著馬車的聲音一起漸漸遠去。
場面那樣悲情,她的小丫鬟啪嗒啪嗒掉眼淚,哭著說,
「府上那位都還沒過門,就這樣容不下人,沈姑娘從來沒想過爭什麼,這樣安分守己,她還要趕盡S絕!」
大抵是女主角的人格魅力,不論到何處,都有人為她說話。
下一刻隻見陸從嶼猛地抽刀出來,直指那丫鬟的咽喉,怒道,
「誰給你的擔子敢置喙將軍夫人?!」
丫鬟嚇得打了個哭嗝兒。
陸從嶼怒氣衝衝地離開,看似維護我,不容別人議論。
但……
我也親眼看著,他騎上門口的馬,一揚鞭,猛地追上了那輛馬車。
他一路跟在後面,跟著馬車去了沈卿慕的新住所,看著丫鬟們扶她下車,一步步走進去。
他停在窗前看了許久許久。
然後,吩咐了兩個親信,從此盯著這裡。
親信猶豫著說:「夫人那邊……」
「別走漏風聲,」陸從嶼面無表情地說道,
「等她嫁了我,會慢慢接受的。」
「三妻四妾本就天經地義,她隻是一時糊塗,等她過了門,生個孩子,漸漸地,她也就認命了。」
14.
陸從嶼傍晚時分回到府上。
我難得的溫柔,主動邀他一起吃晚飯。
他受寵若驚。
隻是我們二人之間生了太多間隙,到底不復從前,一頓飯吃得沉默又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