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為什麼一個妾室對主母有S念,就應該被唾罵,被挫骨揚灰?


 


我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哪怕趙夫人用命令式的口吻,讓我給傅姨娘端一杯毒酒,我也充耳不聞。


 


那樣的事太損陰德,也太讓我犯惡心。


 


但趙夫人又道:「鸞姐兒,去吧。你二姐姐上次忤逆了我,我很不高興,隻有你為她贖罪,母親才能原諒她。」


 


我的心念稍動。


 


噢,隻要我看著傅姨娘喝下毒酒,我的二姐姐就能重新入書房。


 


這是利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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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夫人總是這樣,讓你萬般為難,又讓你心甘情願。


 


「是。」


 


我聽見了自己平靜又晦澀的聲音。


 


我說是。


 


趙夫人笑了,不是譏諷,而是不齒。


 


她把我當成一條狗,隻要給點肉末子,就能讓我為她肝腦塗地。


 


實際上也的確如此。


 


趙夫人喜歡摧毀一個人的心。


 


我早就知道了。


 


27


 


我去給傅姨娘送毒酒時,外頭正好飄著雪花。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砸得盧府上下皑皑一片白,堪堪才支開半邊窗,便徹骨冰涼。


 


傅姨娘望著窗外,陷入了回憶。


 


「那一年,京城下著鵝毛大雪,叛軍來勢洶洶,我和我的兒走散了。」


 


我靜靜地聽,沒有說一個字。


 


畢竟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悼念,我一個外人,如何插嘴?


 


「其實我大可利用你,利用柳氏,我本有更穩妥的辦法,但我還是莽撞了。」


 


傅姨娘慢慢收回目光,嗓音平穩,「因為我夢見了我的兒,他哭著說要和娘親團圓。是我沒有看住他,我該欠他這一條命,所以我還了。」


 


原來傅姨娘的魘症,是兄長在索她的命。


 


為人父母者,自是憐惜子女。


 


為人子女者,本該敬之愛之,可一旦成了鬼魂,竟也失了心智。


 


我的小娘,一次也沒有來過我的夢裡,我對她的記憶太淺薄了,薄到隻剩下她S前緊緊牽著我的那隻手。


 


那般枯瘦,骨頭連著皮,都不剩多少肉。


 


喉嚨有如刀子在割般,我艱難開口:「萬一兄長不怨您呢?」


 


傅姨娘微笑,篤定搖頭。


 


「我在菩薩面前跪了那麼多年,總該通一通他的心意。何況,殘敗之身,哪能安好?」


 


她定定盯著我,「你是她的孩子。」


 


接著,傅姨娘又為我講了一件往事。


 


她說我的小娘李姨娘,她們兩個在京城時便是一對宿敵,但凡盧定山昨夜在傅姨娘那兒歇下,次日李姨娘就會想方設法搶走盧定山,並使著法子讓盧定山多疼她幾次。


 


「你小娘手段厲害得緊,連趙氏也拿她沒辦法。所以趙氏慌了,給她灌了一碗絕子湯,盧定山和趙氏大吵一架,轉頭就睡了安氏。」


 


後來叛軍入城,盧定山的兒子S了,侯府也被打得破破爛爛,他產生了陰影,即便帝王回朝,他也帶著盧家遷到昭陵。


 


「李氏是個傻的,竟從京城撿回了你。她說,反正她也沒有子嗣緣分了,不如就收了你。有時,我想想,沒準你真是禍害,不然為什麼李氏一日比一日消瘦,我的兒也S在了那年?」


 


奇跡地,我沒有產生羞愧或者難過。


 


渾不像盧玉斐說我是災星那會兒。


 


或許是我年歲漸長,臉皮漸厚,又或許是柳姨娘讓我懂得,沒人會無緣無故刺你,除非覺得你比她強。


 


所以我坦然地聽,沒有給予一點回應。


 


「李氏,年十六入的府,我也是十六那年進的盧府。她叫李惠萍,我叫傅蓉。


 


「她說她第一次見到我,就已經恨上了我。因為她是水裡飄忽不定的浮萍,而我卻是綠波裡的芙蓉花。就連盧定山愛我同時,也得敬我三分。」


 


傅姨娘淡淡的,「她S了,現在也該輪到我了。」


 


她將毒酒一飲而下,沒有任何猶豫,隻在最後關頭笑了笑,絕豔的花就此衰萎。


 


「我最討厭雪了。趙氏唆使盧定山,隻要讓我兒替三皇子赴S,一定能保盧府富貴榮華。


 


「……保住了,所以叫忠、恩、侯。」


 


她眼角流下一滴淚,十二年來的思念將她折磨得不像話,隻有這一刻她才能發泄心中的恨意。


 


傅姨娘哀哀說了一句:「他們都騙我。」


 


再而,流血身亡!


 


28


 


從傅姨娘院子走出那一瞬,我抬頭,竟覺有些慟然。


 


細雪飄零落下,一頂梅花傘移到我頭上。


 


我和柳姨娘在雪中沉默地走,直到回朝顏院,也沒有說話。


 


是柳姨娘先開了口。


 


「傅氏也算是解脫了。」


 


「嗯。」


 


解脫了。


 


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就是不知下一個又該輪到誰。


 


柳姨娘說:「趙氏讓你去她那兒時,我也跟著去了,你是在為燕姐兒掙利,傅姨娘本該就要S,你無須覺得對不起誰。」


 


我點了點頭。


 


自然無須對不起的,隻是生出兔S狐悲的哀覺。


 


「你跟來時,可有給你的眼睛畫蓮花妝?」


 


柳姨娘復雜地看了我一眼:「放心,我還沒蠢笨到這種田地。」


 


我笑了笑,那就好。


 


這樣才不會被趙夫人盯上。


 


29


 


殘雪風月夜,屋子內燒著炭,我裹著被卻睡得不安穩。


 


我夢見了小娘和傅姨娘。


 


小娘和傅姨娘挽著手,對目那一瞬各自嫌棄,但手卻沒有分開。


 


傅姨娘的另一隻手牽著四五歲的小男孩,是替三皇子赴S的兄長。


 


聽了今日傅姨娘所說,我也大概可窺探昔年往事。


 


趙夫人善妒,灌了小娘絕子湯,在叛軍入主京城時,又設計讓兄長當皇家貴胄的替S鬼,盧家從而受封侯爵。


 


盧定山以為自己還年青,以後會生數不盡的兒子。


 


但他遭了報應,趙夫人,安姨娘,傅姨娘,以及柳姨娘,沒有一個人給他生了兒子。


 


礙於趙夫人,盧定山不敢多抬幾位妾室,隻敢流連花柳叢中,以期生出個命根子來。


 


可惜啊,天不容他。


 


有大師給盧定山算過,這輩子是無子的命。


 


有了兒子,還不知該怎麼縱容他。


 


30


 


傅姨娘的屍體被席子一卷,丟進了亂葬崗。


 


我和柳姨娘給她燒了些紙錢,多的也做不了了。


 


二姐姐被放了出來,閨塾師換成了錢先生,較之青魚先生更嚴苛,也更諂媚。


 


不論盧玉斐在課上如何辱罵二姐姐,錢先生都諂笑著附和:「大小姐所言極是。」


 


二姐姐也不似之前那般鋒芒畢露,藏起拙來,一頁書要翻來倒去看好幾遍,才能徹底吃透。


 


盧玉斐十分得意,但她仍變著法子折磨二姐姐。


 


寒風獵獵中,盧玉斐自己披著銀灰鼠大氅,卻讓二姐姐站在雪裡為她作畫。


 


題字:美人圖。


 


風雪凍得二姐姐的手都僵了糙了,但隻要二姐姐的筆敢頓一下、抖一下,盧玉斐的侍女便會甩鞭子,打在二姐姐身上。


 


我看著心都揪了起來,求盧玉斐放過二姐姐。


 


盧玉斐抱著小貓,笑咯咯地逗著貓兒。


 


「既然三妹妹為你求情,那就免了吧。


 


「母親這幾日身子不好,那你就為母親抄百遍祈福經。」


 


二姐姐眉眼低垂:「是。」


 


或許是二姐姐恭順的態度極大地取悅了盧玉斐,她笑得更加開心。


 


我漠然看著,姊妹二人流著一樣的血,卻是雲泥之別。


 


遠處,安姨娘穿著單薄的素衣,雙目含淚,凝望著二姐姐和盧玉斐。


 


她更瘦了,兩頰颧骨高高突起,哪裡有當年柔弱的婉約之美?


 


安姨娘意識到我在看她,對我點了點頭。


 


我也嘆了聲氣。


 


安姨娘鮮少能出來,一出來便來尋二姐姐,擔心她有無吃苦。


 


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安姨娘雖然不能為二姐姐鋪墊一條康莊大路,她的愛,卻仍舊深沉。


 


31


 


年節將至,柳姨娘為我親手打了一支金釵,上面的紋飾是柳姨娘自個兒畫的。


 


「之前我見魏家的小姐戴過,我便偷偷記下了她的紋飾,戴著可好看了。


 


「之前我送過你一支金釵子,你日日戴,寶貴得緊,現在可好,可以輪流戴了。」


 


還寶貴得緊呢。


 


真是美S柳姨娘了。


 


「是,您給我的,我自然寶貴,生怕您使小性,記恨上我。」我撫著金釵,趁她將要變臉時,變花樣似的從懷裡拿出金镯子和一個香囊。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我一邊說,一邊作勢要給她磕頭,柳姨娘忙截住我,點我額頭:「又在和我頑鬧!」


 


我扶柳姨娘坐到榻上,認認真真衝她磕了三個響。


 


「姨娘,今日是你的生辰。


 


「一願您歲歲如意,花好月圓;


 


「二願您身體長健,容顏永駐;


 


「三願您笑口常開,萬事無虞。」


 


柳姨娘笑得嘴都合不攏,麻溜地把金镯子戴在雪似的皓腕上,還衝我揚了揚手。


 


「我手白,戴這個好看。


 


「什麼一願二願的,不如我們歲歲常相見。」


 


我附和道:「是是是,您傾國傾城,我也傾國傾城。我和您呀,早就綁在了一起。」


 


柳姨娘飛來一個眼刀,似在嗔怪。


 


我笑了笑,起身為她佩戴上香囊:「金镯子是我送給你的,香囊是二姐姐繡的。」


 


二姐姐將香囊給我時,其實我是有些驚訝的。


 


畢竟自從青魚先生走後,我們姐妹間便少有來往。


 


我知道,二姐姐怨我。


 


但那時情況迫急,如若我不這麼做,二姐姐的身子又如何能好?


 


隻怕趙夫人真會不管不顧。


 


二姐姐給我時,特意喚我珍珍。


 


這是我的小名,安姨娘說,是我小娘取的。


 


二姐姐說:「珍珍,你現在有了柳姨娘庇護,這很好。青魚先生的事,你也不必再想了。


 


「她託人給我寫了封信,她說遊遍山水,哪怕無有安身之處,也比待在盧家好。」


 


我抿著唇,不知該如何言語,卻覺淚光漸漸蒙住了眼。


 


一個女子,即便是名譽昭陵的青魚先生,被主人家指摘,到底損了聲譽。


 


二姐姐握住我的手:「珍珍,謝謝你。」


 


我回抱住了二姐姐。


 


輕聲落下:「對不起。」


 


遠處燈籠圓潤可愛,高懸在風雪之中。幾個下人笑聲如銀鈴般,撞碎了我心中的愁雲。


 


我想,來年會是更好的光景吧?


 


但,一切都錯了。


 


32


 


除夕宴,知州府下帖相邀,趙夫人帶著我和大姐姐一同去魏府。


 


宴上知州夫人將我招過去,笑吟吟問我:「鸞姐兒現在可會乏了?」


 


我搖了搖頭:「鸞兒如今也識了幾個大字。」


 


第一次進知州府時,魏姐姐和盧玉斐出口成章,妙語連珠,而我窩在越嬤嬤懷裡,動也不動彈。


 


王夫人問我:「可是害怕?」


 


我答:「鸞兒不喜吟詩作賦,春眠夏倦,秋困冬乏,鸞兒最愛睡覺。」


 


此一句,逗得王夫人笑得仰倒。


 


就連一向謹慎的趙夫人也對我寬容不少。


 


——畢竟我已經自毀了名聲,盧玉斐待我又有幾分真情,她犯不上針對我。


 


王夫人捏了捏我的頰:「念書使得伊人減,鸞姐兒清瘦了。」


 


我但笑不語。


 


王夫人與趙夫人說了幾句客氣話後,忽然Ṭṻ⁰發問:「鸞姐兒還沒相看人家吧?」


 


「鸞姐兒明年是十三,正要相看呢。」


 


趙夫人笑著問,「王姐姐,你可是有好人選?」


 


我的心高高懸起。


 


「也沒有,隻是我那弟弟,今歲初初弱冠,憑他那混不吝的潑皮,我是有些擔憂的。」


 


王鈞。


 


在中秋宴上給柳姨娘難堪的人。


 


迄今我還記得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黏膩膩的語氣說著親密的話,卻將人置之於S地。


 


我的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還未等我說話,大姐姐「唰」一聲,竟先站了起來。


 


她高昂著頭,輕嗤一聲:「我還沒定下人家呢,怎輪到三妹妹?您不能因為喜愛三妹妹,就隻做三妹妹的媒。」


 


王夫人的笑容淡了下去。


 


趙氏也惱惱瞪了盧玉斐一眼,打起場面話來。


 


「這般大的人了,還這麼孩子氣,讓王姐姐見笑了。」


 


王夫人的目光落到我臉上,唇角輕微勾起:「無礙的,鸞姐還小,可以日後再議。」


 


33


 


回去路上,我真心實意地感謝了盧玉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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