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夫人這些年為了再生一個兒子,沒少費心思。
但不管是喝藥或是求佛,都無一絲用處。
她輕聲道了一句:「多子多福呢。」
我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恨意攀上心頭。
在嬤嬤給柳姨娘灌下那一瞬,趙夫人笑著,開始施舍她偽飾的仁善。
「喝了才好。
「喝了,鸞姐兒才能安心念書。」
這顆棗子,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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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得我心尖都是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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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禁足解了。
代價是柳姨娘腹裡的孩子沒了。
其實,我早該猜到的。
畢竟盧定山有潔疾,他自詡孤霜傲雪,別人用過的,他又怎會再用?
柳姨娘的身份太尷尬了。
本以為能鞏固他的地位,卻不知這是旁人都知的笑話。
於盧定山而言,這是恥辱。
柳姨娘身子弱,又心事重重,整整兩日後才醒。
她一醒,眼睛就往肚子上瞄。
我木木地說:「姨娘,您孩子沒了。」
柳姨娘怔了怔。
我本想說對不起,她卻將我攬入懷中。
柳姨娘的手冰冰涼涼,撫著我的發:「沒事,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女兒。」
我愕住,心卻仿佛被架在火上燎,灼得我萬分難受。
柳姨娘的嗓音一向嬌柔,此刻更帶著嗔意:
「我進魏府之前,有一個算命老頭說,我這輩子隻有一個孩子。
「現在看來,這個孩子隻能是你了。
「怎麼,有我當你的娘親,你不樂意嗎?」
我有些惶然。
就像天上突然掉下個餡餅,香香軟軟的,但總疑心是雲朵,不知何時就會被吹散。
柳姨娘橫了我一眼:「放心吧,我想明白了,子女都是命,有你一個,我早煩了。」
是啊,子女都是命。
柳姨娘和傅姨娘總歸不同的。
柳姨娘能想開,這很好。
很久之後,我聽見我的聲音,輕輕道了一聲:
「好。」
那麼從此以後,便做一對母女。
是母女,是姐妹,相依為命。
柳姨娘冁然一笑。
「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娘親,我會護著你的。」
21
傅姨娘重新獲得了寵愛。
越嬤嬤將這個消息告訴我時,我隻覺難過。
那日再見傅姨娘,她已經那麼消瘦,盧定山又怎麼下得去手?
真真是,惡心透了!
我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柳姨娘,徒增她的煩惱罷了。
至於趙夫人,機關算盡,遲早會遭報應。
這幾日,二姐姐身邊的小丫鬟秋雙也會給我遞來二姐姐的書信。
裡面大多寫著:
趙夫人今日心情好,她與安姨娘用的膳是滾粥;
趙夫人今日大動肝火,所以她和安姨娘連殘羹冷炙都沒有;
盧玉燕又來柴房了,對著她和安姨娘撒了一通怒火,把能砸的都砸了,她和姨娘今日睡的是鋪了一床薄被的地板……
柳姨娘捻起一張紙,看了半天看不明白,非要我讀給她聽。
我讀了,她卻蹙眉:「我看燕姐兒的性子,理應是報喜不報憂,怎麼還會和你說這些?」
我忍著笑。
「姨娘,您還知道報喜不報憂啊?」
柳姨娘白了我一眼。
「倘若二姐姐日日喝滾粥,我才要憂心呢,她寫這些是要告訴我,她一切皆安,尚可忍耐,我無須牽掛。」
柳姨娘「哦」了一聲,又忍不住嘲弄一句:「到底是你們心眼多。」
是哩,橫豎柳姨娘沒有心眼。
22
待柳姨娘養好了身子,我才去書房。
但二姐姐不在。
十一月的天寒風料峭,吹得我愈加擔心,課上總是走神。
青魚先生話裡話外刺了我好幾句,渾不似之前溫和的模樣。
最後,她定定看了我許久,漆漆的眸子蘊著幾許怒意:「你姐姐不會像你這樣。」
盧玉斐嘖了聲,好看的杏眸滿是惡劣。
「盧玉燕再怎麼能耐,也不可能來了。母親說了,她既要給你們求情,便回她的柴房去。」
她衝我得意一笑,「要怪,就怪你們咯。
「誰讓柳氏水性楊花,攀附知州府不夠,還要來我們盧家。」
盧玉斐這張嘴最是刺人,哪怕知她姑且把我當妹妹,我也對她沒什麼好感。
青魚先生叱了幾句盧玉斐,盧玉斐才收斂。
我低著頭,看著布履上繡著的飛魚和鳥,眼睛沒由來一澀。
這是二姐姐給我繡的。
她說「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的二姐姐始終向往自由。
她被關在柴房已經十四年,浪費了女子最好的青春年華,日日看著牆上的葉子一季青,一季紅,又一季落,等到枝頭攀上細雪,一歲也就悄然過去了。
她看不見外頭的遠山,行不至蒼雪皑皑之處,她說她最愛春,春來紅媚,到底鮮活。
就連柴房這等偏僻的地方,也能熱熱鬧鬧地聽見爆竹聲響。
二姐姐是自由的,盧玉燕,她的小名叫雲奴。
願作一片雲,甘願為奴。
可她本不該如此的。
二姐姐的才情不輸盧玉斐。
她的容貌亦屬趙夫人一派——端莊姣麗。
隻是她沒有託生在趙夫人肚子裡,才被磋磨許多年!
第一次,我感受到了厭煩。
柳姨娘入府時,趙夫人賜了安胎藥,前幾日又賞了她墮胎藥。
這是主母的恩賜。
我心中有恨。
對於二姐姐的不公,我卻覺厭煩。
厭煩趙夫人口蜜腹劍,佛口蛇心。
厭煩盧玉斐高高在上,不聞姊妹啼哭。
所以我去找了傅姨娘,與虎謀皮,好過於我為俎上魚肉。
我告訴她:「可以的。隻求您護住柳姨娘和二姐姐幾人。」
傅姨娘並不驚訝,面上無波無瀾,她跪在玉面觀音前,捻著佛珠子。
良久,她才稍稍掀了眼皮子:「好呀。」
忽地她笑了。
「可惜晚了。」
我的心猛然一跳。
不知傅姨娘是何意。
但傅姨娘沒有再說話,隻微笑著繼續捻她的佛珠子。
她誦地藏經。
念滿萬遍,是諸不如意事,漸漸消滅,即得安樂,衣食豐溢。
23
二姐姐和安姨娘過得很不好。
秋雙哭著來找我時,鼻涕水都掛到了領子上。
一看見我,她就跪下磕頭。
「三小姐,求您救一救我們小姐吧!」
我忙扶她起來,問怎麼了。
「三小姐,趙夫人隻肯給我們家小姐一床蘆花被,看著又大又蓬,但實際上,蓋在身上一點都不暖!姨娘身子骨本就弱,這些天連燒了幾日,小姐照顧照顧著姨娘,也病倒了!
「小姐,求您救一救二小姐吧!寒冬臘月的,小姐如何度過這個天!」
秋雙哭得不能自已,我也焦急萬分,讓越嬤嬤將秋雙送回後,我悄悄塞了銀子給小廝,讓他幫忙帶個郎中回來。
小廝麻利把銀子收了,我懇求地望著他,他卻嘻嘻一笑,指著趙夫人院子的方向。
「那邊,不許呢。
「三小姐——自求多福吧。」
我的心直直墮入冰窖,也沒有和他糾纏,轉頭去求了趙夫人,又求了盧玉斐,但母女二人都冷漠極了。
尤其是盧玉斐,跟點了炮仗似的。
「你和盧玉燕的事情,還敢找到我頭上!盧玉鸞,你簡直蠢到家了!」
自然是蠢極了。
但我還能去找誰呢?
傅姨娘說為時已晚,父親更不可能見我一面。
即便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而柳姨娘,容貌毀了一半,那道紅疤烙印在臉上,時刻提醒她:紅顏改,恩愛絕。
她嘴上說著腹平才好看,掉了也好,掉了也好,但每次她倚在榻上時,眼睛總會有意無意瞥到肚子上。
柳姨娘自個兒也不知道,她的悵然太過明顯了。
所以,二姐姐的事,我又怎能讓她操煩?
最終,我去找了青魚先生。
青魚先生不是仙娥,未能免俗,愛恨分明至極。
因她愛二姐姐,故她憎我。
憎二姐姐的愛分了我許多,憎二姐姐為我而不入學堂。
她不看我,隻淡然道:「燕姐兒的事,我也無能為力。」
一個閨塾師,名頭上是先生,但到底是主人家僱佣來的。
我頓時啞然,凝望她許久,才輕聲道:「二姐姐說,她視您為知己。所以,非是必要,她不至於此。」
青魚先生的手顫了一顫。
許久後,她才斂睫道:「……我亦然。」
我頷了頷首,欠身告退。
真好。
二姐姐的知己,待她也如知己。
24
青魚先生被辭退了。
她借風寒一由,請了郎中入府,卻是為安姨娘母女診治。
得知青魚先生被辭退,我的心麻木極了,竟生不出一絲歉疚。
為了二姐姐,我到底變得不堪。
那日的知己一說,實在是我走投無路,想再試一試。
青魚先生為我留了一句話:「你不來,我也是要走的,虎狼豺豹為一家,我不忍見她受苦。」
柳姨娘知道些內情,變著法子安慰我。
一會子摘果子予我吃,一會子教我如何把她眼角下的疤痕變成蓮花。
誠然出發點是好的,但,果子太酸了,她畫的蓮花太醜了。
柳姨娘氣鼓鼓道:「等我多練幾次,我就能畫精美的蓮花紋!」
我連道:「是是是。」
她的好意我自然心領,隻不過第一次算計人,我難免不安。
故我多次打探盧玉斐的口風,她說她自要為青魚先生求情,我這才松了口氣。
然而,青魚先生到底沒留下。
25
原本盧玉斐多求幾次,趙夫人便會擺擺手,讓青魚先生留下來。
但傅姨娘險些S了。
用盧玉斐的話來講——那都是她自己作孽!該!
起因是父親纏綿傅姨娘榻上多日,趙夫人有些不滿,還未對傅姨娘動手,父親卻在榻上忽然昏迷不醒。
趙夫人當即帶了小廝嬤嬤,本想借由將傅姨娘直接杖斃,但傅姨娘卻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匕首,直往趙夫人心口捅去。
匕首鋒利,是把S人利器。
奈何壞人長命,那把刀插在離趙夫人心口偏右,沒S成。
父親醒後自然大怒,徹查了自己昏迷一事,卻發現傅姨娘把烈性的害人的藥下在了自己身上。
日日泡藥澡,喝藥膳,每到月中還要割腕放血,以期藥物之血更加精純。
人人都以為傅姨娘是身子不好,身上才有藥味。 Ṱųₓ
殊不知她的沉疴積久,新疾不過是掩人耳目。
父親惱極了,將愛了多年,相處多年的妾室傅氏,全權交由趙夫人處理。
趙夫人醒後,第一個傳喚的人,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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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鬼門關走一遭,仍掩蓋不了趙夫人的容色。
她的蔻丹那般鮮亮,像極了傅姨娘染了鳳仙花的手指頭。
那一瞬,我不禁荒謬心想,男人與女人之間,有何不同?趙夫人和傅姨娘之間,又有何不同?
男人和女人都需要吃飯飲水,天冷要添衣,熱了便脫衣,都一樣有愛恨嗔痴,都一樣地會生老病S,為何世間卻是男主外,女主內呢?
趙夫人和傅姨娘,手上的蔻丹都是紅豔豔的,她們的容貌雖是不同,但她們那顆想置對方於S地的心,卻是全然相同!
所以,為什麼男人可以隨意支配女人的生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