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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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頓了一下,好像真的很累似的走到沙發面前,把自己摔下去,像他往日一樣臥在沙發上故作深沉地說:「其實真的好累,你不明白,僱主那邊有時催得緊,我都有點顧不上家裡了。」


 


然後我看著他,「你平時多分擔一點,不然我忙不過來在別人那裡做不好,會被辭退的。」


 


他聽到這,發出一聲冷笑,「你那工作就是運氣好,我看本來就不穩定!」


 


不愧是他,真的狗嘴裡吐不出象Y來。


 


我沒有反駁他,而是笑了笑:「反正現在待遇還挺好的,我能幹一天是一天嘛。對了,今天收拾僱主家東西,那麼好的衣服,他們說不要就不要了,我給你也帶了一件,你待會兒試試。」


 


然後貼心地補充:「都是名牌呢!原本賣好幾千的衣服。」


 


可不是嘛,我第一次買時真的有點心疼,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看著他眼裡的驚喜,我知道,這下進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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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客廳就忍不住把衣服往身上套,我一邊誇著他,一邊說:「那家人大方,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我是真的很想繼續做下去,但家裡……」


 


「你放心吧,家裡有我媽呢。」


 


他終於套上了衣服,一邊理一邊說:「讓我媽看著孩子,做做飯啥的。」


 


「你媽媽不是身體不好,下不來床嗎?」雖然有所準備,但我還是會被他刷新三觀。


 


他揮了揮手,不是很在意,「簡單的事情她還是能顧到的,再不濟我們下班也可以幫忙嘛。」


 


我本來是想讓他出口承擔的,誰知他直接把他媽推了出去。也好,我倒要看看他媽媽和他誰更厲害一點。


 


他媽媽像個透明人一樣坐在餐桌上,不參與我們的討論,病恹恹地聽著,被兒子點到了,也沒有任何反應。


 


隻是好像被飯嗆到一樣咳嗽了幾聲,然後放下筷子,很小聲、很虛弱地宣布自己再也吃不下了。


 


然後下了餐桌,想要慢吞吞挪進房間。


 


要不是我發現她在我們不在的時候不僅會跑到客廳追劇,還會下樓健步如飛地社交,我還真怕有風過來把她吹散了。


 


「等一下,媽。」3


 


我叫住她,心想,你兒子才表了態讓你做苦力呢,我們怎麼好拂了他一家之主的面子呢?


 


他媽媽今天又象徵性留了一口飯在碗底,我故作擔心地問她:「我看你今天也吃不下飯,你是不是沒什麼精神啊?幹脆明天讓你兒子帶你去醫院看看。」


 


他兒子轉過頭來,身上還套著我帶回來的衣服。


 


不同於他媽媽的沉默,他是個很喜歡發聲的人,不管自己懂還是不懂,該還是不該說,仿佛他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他不說話,這個世界都沒法運行一樣。


 


並且他對於他媽媽總有一種義務式的無條件保護,我從沒有如此期待過他的發言。


 


他的眼神有些閃躲,「那,我明天也要上班來著,媽身體是弱,但應該不至於去醫院吧?」


 


說著他尋求認同似的看向他媽,「是吧,媽?」


 


他媽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一邊點了點頭,一邊擠出兩聲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在旁邊看著,不禁感嘆,她真的挺敬業的,這裝的,久了怕是自己都記不得自己本來沒病了。


 


沒有聽見理想的回應,男人又自己給自己找補:「媽,這個不影響日常生活啊,我看過幾天去診所拿點藥,我感覺肯定就沒事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感覺的,但現在他媽是真要碎了,病弱戲法第一次在兒子這裡失了效。


 


其實也和她沒有關系,隻是她兒子平時的壓榨對象不幹了而已。


 


此刻的我還沒有體會到壓榨人的樂趣,於是我再接再厲:「幹脆你請假,明天還是帶媽去看看,你看,媽連碗都沒勁洗了,整天隻有躺著的勁。」


 


「誰說的?」他習慣性反駁我,然後發現自己好像有點下不來臺,然後聲音低了下來,但還是對他媽說:


 


「那個,媽,你要不還是把碗洗了。」


 


話音剛落,他媽媽馬上又是一陣咳嗽,然後叫喚了幾聲,用手搭在自己額頭上,「哎呀!我……我沒有力氣啊。」


 


她揉揉自己的胸口,坐回位置上,嘴裡嘟囔著「不舒服,不舒服」。


 


按照往常,她兒子早就發揮自己的決策權讓她趕緊回房間躺著休息了。


 


但今天,這個「孝順」的男人突然讓理智凌駕到了感情之上,他敏銳地指出了平日自己絕對看不到的盲點:


 


「你剛剛吃飯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這樣了?」


 


好精彩!


 


我看著他驚訝的表情,聽著他媽媽熟練的叫喚聲,找到了自己的角色——不作為但佔據話語制高點的妻子。


 


我要高調地發聲:「好了,你看媽那麼難受。你這樣,今天你去把碗洗了,明天你請假帶媽去看看。」


 


然後加上經典臺詞:「聽我的,準沒錯。」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那你呢?」


 


「我要上班啊,」我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人,「我不上班哪裡來的錢呢?」


 


隨後我走到他身邊,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誇他:「你穿這個顏色還挺合適!人靠衣裝,等我之後有機會多給你拿一點,你穿出去別人都得叫你老總!」


 


他信了,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收不住,一邊摸著衣服的領子一邊應和我:「我也覺得,我這樣看還是很帥的嘛。」


 


這時,我發現他媽媽正沉默著悄悄挪回臥室,桌上赫然還是她吃剩的那半碗飯。


 


於是我也準備開溜,我對此時容光煥發的男人說:「老總,我看咱媽好像實在堅持不住了,這個碗我今天先去洗吧。」


 


然後那個男人像被拯救一樣地看著我,居然對我說出了那句「辛苦你了」。


 


我的手一到秋冬就會起小水泡,奇痒無比,診所的大夫說不讓碰水,但這麼多年來,我每次都是做完家務後用濃鹽水泡手,用來止痒。


 


他在一旁看著,隻會抱怨我用鹽水不科學,連一句問候都沒有,更別提分擔了。


 


我沒想到原來他也是會說這種場面話的。


 


但可惜了,我剛剛也在說場面話。


 


我把碗筷從餐桌挪到廚房,剛在水槽裡放上水,就掏出手機,驚呼一聲:「完了!」


 


我轉身往外走,站在玄關換鞋,那個男人從沙發上轉過頭來,見我要出門的架勢,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僱主那邊有點事,他們家司機接孩子出了點小事,大人要過去,家裡留了一個老人,他們不放心。」


 


我編完理由,告訴他:「你把碗刷了吧,我今晚可能不回來了。」


 


留他和他媽媽在這個堆滿家務的家裡,我那天晚上去睡了商務大床房。


 


第二天,我不著急起床,看著賬戶裡如期而至的一萬塊,心裡安定了不少。


 


隨後向那個男人發起了又一次進攻。


 


家裡的事情是很多的,但那個男人總有個逃避的方法——上班。好像我並不需要上班似的,他理所當然地給我,也給他自己洗腦:這很公平,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養育了我的家。女人?顧好家裡是她的本分!


 


既然上班是他在家務中的退路,那就不要上班了。4


 


我知道他每天趕八點去工廠,於是選在了九點來鍾,給他打去這個電話。


 


「喂?」


 


「喂老公,你在上班嗎?我記得你開車挺好的是吧?」


 


「有什麼事情,說。」


 


「我僱主今天把司機辭退了,他家待遇好,我說推薦你來頂上來著。」


 


他那邊的環境好像沒有那麼吵了,我聽見他非常感興趣的聲音:「我很會開車啊,開了幾十年了!他那邊什麼待遇啊?」


 


他開始興奮起來了,這個男人就這種性格,一激動什麼話都說得出,從他拿到駕照開始算也不過十二三年,他一吹噓,十位數和個位數就要顛倒了。


 


我決定給他下劑猛藥:


 


「僱主按天來結,就接送孩子,一天是 600 塊,然後如果僱主要去別的地方會單給錢。


 


「你要是覺得合適,今天下午就得回來一趟,這家大女兒正好要出門。」


 


他答應了下來,我隨即聯系了一個長相漂亮的女大學生做兼職,提供服裝,讓她扮演大小姐。


 


還去日租了一輛好車。


 


我本以為那個男人會請半天假,沒想到見面一聊,他竟然直接辭職了。


 


理由是他就知道自己早晚會被看見的,早就不想在那種地方幹了,還得看人臉色。


 


他意氣風發地告訴我,在通知領導他要辭職的時候,還痛痛快快把那群人罵了一頓。


 


我看著他的樣子,心裡一陣無力,我居然被這麼一個男人壓在下面那麼多年!


 


以後不會了,他待在我腳底我都怕他自己炸了。


 


這次之後,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讓這個男人適應。


 


他手裡有了闲錢,除了「工作」的一小會兒工夫,開始整天整天待在家裡。


 


這讓他媽媽十分為難,兒子在家,她照例是要裝病的,最好躺在床上,發出難以呼吸的聲音,等來兒子充滿擔憂的詢問。


 


但她畢竟是個正常人,她需要出門,需要起身轉轉。如果兒子整天都在家,那她就必須一整天在床上。


 


而她的兒子,因為有了闲錢,從而適時迷上了看直播打賞。


 


那個男人現在可以抱著手機,一整天不吃飯。


 


尖銳的矛盾在這兩人之間孕育,我不再被擠壓在中間,於是他們的利刃終於刺向了彼此。


 


那天我又帶了自己吃剩的菜回家,那個男人像狗一樣撲過來迎接我,然後把頭伸進袋子裡挑三揀四。


 


他指揮他媽媽道:「媽,你去把碗拿出來倒菜。」


 


他媽媽躺在沙發上,眼淚不斷掉下來,看到我之後更是泣不成聲地說:「我心痛呀,動不了啦!」


 


不難想象這對母子在今天又是一場精神「互毆」,他媽媽是很聰明的,比他聰明多了,她意識到了這個家權力的變化。開始在我面前裝乖討好,像之前她對兒子做的那樣。


 


我當然要接住戲:


 


「哎呀,媽,你沒事吧。」


 


他媽媽皺著眉,聲音很虛弱地說:「沒事的,就是,沒有力氣呀。」


 


「能有什麼事?才從醫院回來,那醫生不都說了沒事沒事,都不讓你住院嗎?


 


「多運動運動就好了。」


 


他兒子很不耐煩,的確,他在我的壓力之下才帶他媽媽去了一次醫院。


 


自然是沒有大問題的,但想必很折騰。


 


於是他開始經常用這段經歷拆他媽媽的臺。


 


從他們對立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戰爭的勝負便由不得他們自己了,我接過了裁判權。


 


為了戰爭的持久與精彩,我通常一碗水端平,偶爾拉偏架。


 


這次我選擇拉偏架。


 


「媽這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讓她休息一下,家務就暫時不要她做了。」


 


然後我拍了拍那男人的肩,「你幫忙分擔一下。」


 


那男人好像扛不住家務的重量,肩膀一垮:「那我還要上班呢,她該運動運動,不是我說。」


 


我嘆了口氣,好像很理解他似的,然後狀似深沉地對他說:「那能怎麼辦呢?她畢竟是你媽啊。」


 


他媽還在哭,我說完話「嘖」了一聲,皺著眉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於是他和他媽都看向我。


 


我帶著點勞累地說:「哎呀,每天回來都這樣,給我吵得頭大,你們自己解決吧,我去休息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向臥室走去,在擰開門把手時回頭補充:「對了,我那件黑色外套,要拿去幹洗,我後天要穿。」


 


隨後將那男人、他媽媽連同一屋子雞毛徹底關在了門外。


 


現在的我的確比那個男人做得更好,我的根深深扎進了土裡,我的枝幹繁盛茂密。


 


但我不是來給外面的人提供庇護的,他們像兩隻被拴在樹下的小動物,隻能依附我生活,期待我落下維系生命的果實。


 


但我很吝嗇,果實會越來越少,到那時候不知道又是怎麼樣一出好戲。


 


再養養吧,那男人現在能自己找著工作,不過他離與社會脫節已經越來越近了。


 


我享受著這個過程。


 


同時,在他沒有來得及意識到的時候,我也在一點點變化。

T 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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