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0
齊思修確實是預謀已久,他這些年一直被困在宮裡很少會出城,但他卻對城外的路十分熟悉。我們邊走邊玩,三天了還在離王城不遠的一個小村落裡。村子裡人不多,我們借住的房子主人是個長胡子大叔,大叔自來熟,在外面遛貓,遛的是我家的小黑。
小黑是自願跟著我們走的,它縮在齊思修的腳下,怎麼趕也不走。而大黑,那天並沒有找到它。
齊思修說他去拿一件東西,讓我在這裡等他。
「黑仔,黑仔,嘬嘬嘬。」長胡子大叔拿著一顆球往遠處扔。
球是他自己做的,裡面裝著谷子,歪歪扭扭的針線,和上面寫的一個「黑」字。
我覺得他這種玩耍方式不對,這明顯是在逗狗。
可是小黑並不覺得,它像離弦的箭似的飛快竄出去,又銜著球慢悠悠的往回走,然後把球放在我的腳邊,期待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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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鐵不成鋼的抱起它,說:「你是貓啊小黑,你不能狗裡狗氣的!」
長胡子大叔恍然大悟的「哦」了聲,道:「原來黑仔是貓啊。」
「抱歉抱歉,老夫許久沒出過門了。」長胡子大叔撓頭,十分不好意思。
「……」
第二天下午齊思修才從外面回來,他看起來有些開心,甚至還給我帶了一串糖葫蘆。
以前我很愛吃糖葫蘆,他也總是慣著我,導致我把牙吃壞了。後來他就不再讓我吃這些甜食,就連疏離的兩年多他也在私下裡讓杏杏看緊我。
隻是他好像忘記了,這已經不是從前了,我也不是那麼愛吃糖葫蘆。
我接過來放在桌上,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出門和送小黑回來的長胡子大叔寒暄。
我們本該晚上出發的,可是村裡有人辦喜事,那家人熱情好客,我推辭不了再加上確實很想看熱鬧便留了下來。
嗩吶吹吹打打好不熱鬧,席間齊思修喝了點酒,有些頭暈,讓我帶他回去休息。
今夜無星無月,一路的小紅燈籠替我們照明。他的酒量一般,卻很少會喝醉,今夜不知怎麼突然喝了這麼多。不過還好,還能堅持到我把他扶進房間裡。
我想起當時走得有些急,小黑沒跟上來,想去看看它回來沒,就對他說:「阿修,我去看下小黑,你先睡覺吧。」
他兩手交疊放在腿上,乖乖的坐在床上並不動,問我:「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湊過去看他,他兩眼迷茫,見我離他這麼近,還有些不知所措。
他扭扭捏捏地轉過頭,說:「你別離我這麼近,我有些緊張。」
看來醉得不輕,連人也分不清了。
我不理他,他也不惱,好脾氣的又問:「今晚,我記得是你和他的新婚之夜,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阿景,你為什麼不說話。」齊思修疑惑地看著我一會兒,突然想明白了,「我忘了,你在我的夢中。」
「我給你放個煙火吧。」他把手伸出來,大拇指和中指一撮,星星點點的光芒出現在他手中,他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向我,他把手一揚,煙火無聲的綻放在我們身邊。
我去摸,手卻從裡面毫無阻礙地穿過。
是幻術。
煙火照亮了他的雙眸,他說:「阿景,我好想娶你啊。」
我說:「你喝醉了。」
他搖頭,眼裡的光芒暗淡下來,自言自語道:「夢中也不能如願嗎?」
他並不氣餒,又道:「你還記得我們一起救下的小貓嗎?你給她取名叫大黑,大黑已經有了小黑了。」說著他低下頭,聲音小了許多,「你也有小季景了。」
說完,他看著我,疑惑道:「夢怎麼沒醒。」
「房翡,這不是夢,當然不會醒。」
綻放在空中的煙火消失殆盡,他也清醒了。他看著我苦笑一聲:「你在酒裡放了東西。」
我並沒有否認。
他問我:「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什麼時候發現的,大概是和齊思修和好的第三天下午,大黑會親昵的蹭他的腿,不呼喚它也會跟過來。
而之前真正的齊思修卻沒有這個待遇,因為貓不是他養的。
他們或許相熟,但並不親昵。
還有出宮的那天,房羽沁的話和我親眼看見他手腕上的紅絲褪去。
我質問他:「你把齊思修藏到哪裡去了?」
房翡卻道:「我就是齊思修。」他牽起我的手放到他臉上,示意他並沒有戴人皮面具。
「阿景,可能你不信,但我真的是齊思修。」
我看著面前的這個人,他與齊思修毫無差別。
房羽沁的話再次響在我耳邊。
「小心房翡,他不簡單,他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
一個荒唐的想法在我的腦中浮現,他或許就是齊思修。
也就是這一刻,本來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那些我不曾經歷過的點點滴滴。
他說的對,他確實是齊思修,隻是不是這個世界的齊思修。
門外傳來細碎聲響,小黑嗖的一聲蹿上樹。
我把手放下,一時之間想明白了許多事。
「阿景你看看我,我是齊思修啊。」
我說:「你不是。」
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我一字一句認真道:「和我相識的那個人不是你,和我相愛的那個人不是你。這些年陪著我的那個人不是你,愛我的那個人也不是你。」
齊政說得很對,我清醒又固執。
「你愛的那個人也不是我。」
房翡輕聲笑了下,「不是你又是誰呢?」
我看著他的眼睛:「是不愛你的季景,是你心心念念的阿景,總之不是愛著齊思修的年年。」
他說:「那又有什麼區別呢阿景。」
「房翡,你喊的一直是阿景,不是我,不是這個世界的我。在這個世界裡,我們沒有交集,也沒有關系。」
「你也知道不是嗎?你被拆穿後叫的一直是阿景。」
他一怔,喃喃道:「阿景,我……」
門從外面被打開,杏杏衝了進來把我擋在身後,隨後是大批的侍衛湧了過來,小小的房間顯得很擁擠。
離開的時候我給杏杏留了一封信,讓她告訴齊政齊思修失蹤了,我先跟在房翡給他們留下線索。一路上我盡量拖延時間,還好她來得及時。
「這是誰?皇上」杏杏瞪大眼睛,應該是剛來沒多久,並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
杏杏走到我身邊,小聲問我:「小姐,陛下怎麼在這,你不是說房翡帶走了你嗎?」
侍衛們也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明白情況。
「原來你早就懷疑我了。」房翡眼一凜,想趁機帶走我,他剛要抓到我的手腕,一把劍突然橫亙在我們中間,把他逼了回去。
齊政收回劍,護在我的前面。
他淡淡道:「房翡。」
一股青煙從腳底升起,杏杏趕緊抓緊我的左手。白色的煙霧中有人抓住了我的右手,手指冰涼。
煙霧很快散盡,消失的不隻是房翡,還有長胡子大叔和小黑。
而那隻冰涼的手也隨著煙霧消失不見。侍衛們要去追,被齊政攔下。
「不必了。」
他離我兩步遠,從懷中掏出一塊木牌,說:「阿修在醴泉山行宮,需這個東西才能進去。」
「小皇後,馬車已經備好了,你路上小心。」
「謝謝。」我們擦肩而過時,我看見他盯著自己的手出神。
21
馬車未停,第二天中午才到醴泉山行宮。薛朗站在門外等著我們,我讓杏杏在外面等我。
醴泉山行宮建在懸崖邊上,下面是翻湧的雲和不見底的海,這是宣戾帝為瑤芝夫人花費大量的人力財力打造的牢籠。
同時,這也是齊政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宣戾帝是齊政的父親,瑤芝是齊政的母親。瑤芝
朱門一開,與外界徹底分開來,裡面宛如仙境,銀河傾瀉而下,流進腳下的雲煙裡,霞光撒在上面鑄成五彩的雲海,雲海時常會變幻,一會變成花海,一會變成雲梯,有仙子踩雲而來,又變成蝴蝶飛遠。天上是不滅的煙火和閃閃發亮的星光。
我拿出木牌,雲海中間分出一條花路,飲水的仙鶴忙飛來引路。
走了大概一刻鍾終於從幻術中走出來,眼前的景象終於正常許多,朱閣雀樓,亭臺樓闕。
道路兩旁栽滿了櫻花,我順著這條路一直走,終於看見了躺在藤椅上曬太陽的齊思修。
他背對著我,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拿書,興許是陽光晃眼,他把書蓋在臉上準備午睡。
我柔聲叫他:「阿修。」
「又是幻聽。」他沒動,隻是聲音從書下悶悶傳出,「齊思修啊齊思修,睡覺吧,夢中也許能見上一面。」
我忍不住想笑,緩緩道:「夢中見面?那好,我先走了,你就在夢裡見我好了。」
他猛地坐起來,書掉落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他轉過身驚叫道:「完了,我出現幻覺了,我可能真的要S了。」就是不相信我來找他了。
我說:「你再大驚小怪,你可能真的要被我打S。」
他一怔,呆呆地看了我大半天,訥訥道:「幻象也這麼兇?」
我做出兇狠的表情,他終於正經起來。他撲哧一聲笑出來,說:「過來,讓我抱抱你。」
被他捉弄半天我有些生氣,於是站在原地不動。他就站起來朝我走來,「算了,我過來抱你。」
他瘦了許多,以前正好合適的衣服現在卻顯得空蕩蕩的。
我抱住他的腰身不敢用力,他的腰不足一握,瘦的可憐。我莫名的想哭,那些平時可以接受的事情和小到忽略不計的情緒突然被放大,壓得人心裡難受。
我把頭埋在他胸前,問他:「你為什麼又要騙我?」
他奇怪道:「我不是讓人把和離書交給你了嗎?」
「什麼和離書?」我不解。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哦,那就是你聽錯了,我說的是道歉信。」
我擰他一下,惡狠狠道:「齊思修,什麼和離書?」
「啊哈哈哈哈哈,年年你餓了嗎?」他開始打哈哈,「平日裡有些無聊,我自己學著做了些點心,你要吃嗎?」
我不上他的當,不依不饒道:「齊思修,你把我休了?」
他連忙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我休的是我自己。」
「……」
雖然他在和我打鬧,可他眼裡的疲憊是怎麼也掩藏不了的。
我抱住他,假裝沒有看見,說:「你要給我道歉。」
齊思修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我的頭,沒有絲毫的猶豫,聲音輕快的不行,「季景,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鄭重而又隨意。若不是他的眼淚砸在我環抱住他腰的手上,真的會讓人覺得他不是很在意。
「我再原諒你一次。」我原諒他的自作主張,原諒他的不告而別,原諒他刻意的疏遠,原諒他做出許多讓我傷心的事情,原諒他的欺騙,原諒他所有傷害我的話。
他手上的動作一停,把頭埋在我的脖頸處,開始無聲地哭泣。
吃過晚飯後,齊思修從廚房端來一碟小點心,形狀可愛,甜而不膩。我才知道他不是單純的轉移話題。
裡面的侍從聽不見也不會說話,齊思修和他比畫了半天終於回到床上。
我隨口一問:「你和他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