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娘是個穿越女,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她終於找到了回去的辦法。


 


她走的時候,我沒掉一滴眼淚。


 


她該走的,這該S的時代,根本就不適合她。


 


1


 


 十三歲生辰的前一晚,我娘把我叫到她房裡。


 


她是來向我告別的。


 


用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終於找到了回去的節點。


 


「娘,你是要回到你那個幾千年後時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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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拉著我的手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


 


「那你走吧。」


 


我眨了眨眼睛,冷靜認真地告訴她,隨後一把打掉了她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會忍不住哭著求她別走。


 


她一定會為了我留下來,但我不能這麼做。


 


2


 


我娘是曾經風華絕代的京城第一才女,據說連當初還是太子殿下的皇上都對我娘傾心過。


 


她不僅生得貌美,還才華橫溢,隻十歲出頭就能作一手好詩,在宮裡賞花宴以一句「梨花淡白柳深春,柳絮飛時花滿城」一鳴驚人。


 


雖然她總是自謙這是旁人寫的,可誰都沒找到過真正寫那些詩的旁人,大家都稱贊我娘不僅才貌雙全,還淡泊自甘。


 


類似的事跡還有很多,什麼「報紙」「鏡子」都是她奇思妙想出來的好主意。


 


甚至就連打仗,她都能說道一二,還獻給陛下一本叫《孫子兵法》的奇書,驚豔四座。


 


我崇拜地說娘你莫不是仙女下凡,娘撲哧一聲笑了,勾勾手指頭說告訴我一個秘密。


 


「其實這些才不是為娘我想出來的,娘的家鄉在很久很久的千年之後,娘做的這些是無數人智慧的結晶,娘不過是站在巨人肩膀上摘蘋果罷了。」


 


啊?智慧、結晶、巨人都是些什麼?我呆呆地看著娘,覺得她更神秘了。


 


娘笑著搖搖頭,刮刮我的鼻子。


 


「你現在還小,等大一點娘教你啥是九年義務教育。我的女兒,怎麼著也不能把一輩子寄託在嫁人上。」


 


放在十年前,茶樓裡說書人都津津樂道尚書府裡默默無聞庶出的二小姐,如何以她的奇思妙想驚豔大眾的傳奇故事。


 


我從沒完整聽過這個故事,但我知道這個故事一定是在二小姐風風光光嫁給了靖遠侯之後就結束了。


 


從此那個叫陳南佳的姑娘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變成了靖遠侯夫人。


 


娘說,女孩子不要把一輩子寄託在嫁人身上,大約是她自己就栽在了嫁人上。


 


3


 


我一夜沒睡,睜著眼睛到了天明。


 


果不其然,早上雞鳴三聲,一聲丫鬟的尖叫撕破天際。


 


「夫人跳湖了!!!」


 


爹爹黑著臉吩咐誰也不許傳出去,對外隻說娘突然病重不治身亡。


 


也是,侯府夫人自盡身亡,怎麼看怎麼不光彩。


 


靈堂裡,我跪在娘的牌位前,看著一個月都見不了幾次的爹爹一邊哭得傷心,一邊吩咐新晉的香姨娘磨墨,寫下悼念娘的悽婉詩句,言辭婉轉悲苦,誰看了都贊嘆一句好一個深情男子。


 


「璃書,」他仿佛頭一次發現我這個女兒長這麼大了,看向我的眼神裡滿是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疼惜,「這幾年,是爹爹沒能好好照顧好你們母女倆。」


 


我低著頭,努力擠出個可憐兮兮的表情。


 


「爹,女兒隻有你了。」


 


看著他露出憐惜的神情,我心裡隻想笑。


 


在我五歲之前,爹還是個好爹。


 


那時候他和娘還是京城恩愛夫妻的佳話,整個京城誰不知道那年堪比皇子娶親的盛大婚事和靖遠侯被堵門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豪言壯語。


 


成婚沒兩年,娘就生了我。


 


爹爹高興極了,恨不得把我抱著到處給人炫耀。


 


滿月宴上,有的夫人說話刻薄。


 


「到底是個女孩兒,侯夫人還得加把勁呀,早日為侯爺誕下男丁才好。」


 


娘一挑眉毛,毫不客氣地說:


 


「女孩又如何,我的璃書還能比那些紈绔子弟差!」


 


不同於那些拼了命也要讓嫡子先出生的夫人們,娘顯得十分另類。


 


她從不屑於後宅那鉤心鬥角的一畝三分地,平日裡不是教我識字讀書,給我講她家鄉的故事,就是搗鼓她那一肚子奇思妙想。


 


可是直到我五歲,娘都沒能再懷第二個孩子。


 


娘剛剛開始和爹冷戰,就是因為爹爹以侯府無子為由納了兩個通房丫鬟。


 


「您就是想不通。」


 


隨娘嫁入侯府的李嬤嬤總是嘆著氣勸她:


 


「不過是開枝散葉的幾個女人,侯爺又沒對哪個上心,等生了孩子,夫人要打要S了便是,何必和侯爺鬧脾氣。」


 


娘隻搖頭,說爹當初答應過的,答應了就要做到。


 


鬧到最後,爹爹發了很大的火,摔了一地的碎瓷片。


 


「陳南佳!你自己生不出來怪得了誰!你以為我很願意要這兩個女人嗎?還不是為你!」


 


爭執中,娘被他推倒了,我哭著跑上去扯著他的袖子捶打他,被粗暴地拉開。


 


第一次,爹用一種陌生的眼光掃了我一眼,冷哼一聲離去。


 


那晚我和娘睡在一起,聽到了白天一滴眼淚都沒掉的娘微弱的啜泣。


 


從前仙女一樣的娘,此刻跌落凡塵,也開始為了夫君妾室哭泣。


 


4


 


後來,娘作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她主動跟爹提了和離。


 


爹這次倒是沒發火,他慢條斯理地吩咐管家將娘禁足,冷靜地對外宣告夫人失心瘋了,然後略帶嘲諷地看著不敢置信的娘。


 


「陳南佳,我看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真以為我治不了你?我是你夫君,你說和離就和離?


 


「這段日子待在院子裡好好想想!哪家女人像你似的。」


 


李嬤嬤急得像熱鍋裡的螞蟻,止不住地勸娘:


 


「夫人啊,你就低個頭吧,誰家男人沒個三妻四妾的,要是寒了侯爺的心,真納個狐媚子進來就難辦了!」


 


娘冷冷地笑笑,一字一句叫爹滾。


 


爹拂袖而去。


 


院子大門鎖上,每天來的人隻有三趟送飯的。


 


娘說,什麼都比不過自由,這狗屁靖遠侯夫人誰愛當誰當。


 


她試過很多很多辦法想帶著我逃出去,翻牆,挖洞,想方設法賄賂守衛,可大多數都失敗了。


 


離成功最近的一次,有一個從前受過娘恩惠的小丫鬟送飯的時候給偷偷給娘送了身粗布的衣服,靠她接應,我們順利地逃出了侯府。


 


可是,就當我們要離開京城的時候,守城門的將領恰恰是我爹的好友,他又恰恰見過我娘。


 


被強行抓回府後,爹吩咐嚇傻了的李嬤嬤帶我回偏屋,滿眼戾氣地把娘拖進了正房。


 


我拼命掙扎著想去救娘,被李嬤嬤SS抱住。


 


「大小姐,這可去不得呀。」


 


她滿是褶子的臉上全是濃濃的擔憂,嘴裡卻還是自信地道:


 


「夫妻吵架嘛,床頭吵架床尾和,夫人這次是任性了點……」


 


聲音越來越小,像是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良久,化為一聲沉沉的嘆息。


 


「夫人啊,就是太有本事了。若是換成尋常女子……」


 


我不懂,為什麼娘太厲害了也是一種錯?就因為娘是女子嗎?


 


憑什麼?


 


盯著那緊閉的房門,我第一次想當一個男孩。


 


當天晚上,爹爹當著娘的面杖斃了那個給她送衣服的小丫鬟。


 


不僅僅是她自己,連著小丫鬟的父母姐姐兄弟統統被帶到娘面前,娘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活活打S在庭院裡。


 


長這麼大,我頭一次看見娘失態。


 


她絕望地尖叫,瘋狂地想掙開的禁錮著她的爹,想撲向揮舞著棍子的下人。


 


可女人的力量怎麼比得上男子,鮮紅血跡蔓延開來,混合著地上的塵土凝結成塊,映襯著地上S不瞑目的男男女女,格外可怖。


 


爹爹冷漠地讓人把屍體拖走,語氣格外溫柔。


 


「陳南佳,這可是你害的他們。以後乖乖地,不然,我可不能保證下一次隻是簡單幹脆的杖斃了。」


 


寥寥幾語好像一場噩夢,徹底碾碎了娘說的自由。


 


5


 


她生了好大一場病,原本嬌美的容顏漸漸消瘦下去。


 


爹來看過幾次,每次娘都閉眼裝睡,不願看他一眼。


 


久而久之,爹就不來了。


 


娘毫不在意,李嬤嬤偶爾帶來府裡又來了哪個姨娘的消息也在她心裡泛不起一絲波瀾。


 


她對我投入了全部的心思,努力地向我描繪她遙遠的家鄉。


 


娘說,在她的家鄉人人平等,女孩子靠著自己的努力也能做出一番頂天立地的事業,每一個女孩都有名字,有自由,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


 


「老實說,娘真的不該在這個爛到骨子裡的時代把你生成女孩。」


 


有一次,娘摸著我的腦袋嘆息。


 


話雖這麼說,但她從來沒有因為我是個女孩而沮喪過。


 


娘說,有目標有信仰,人生才有盼頭,我眼下的目標就是努力讀書長高,長成一個明事理的姑娘。


 


「那娘的目標是什麼呢?」


 


「娘的目標啊,就是看璃書健健康康長大,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沒吭聲,娘不知道我已經知曉她在偷偷研究什麼「時空」之事,娘騙人,她的目標,明明是離開這個吃人的宅院才是。


 


剛好,我的目標也不是成為一個乖乖的靖遠侯嫡長女,一輩子都掛著爹爹或丈夫的名號。


 


我沒資格攔著娘走,她這樣的仙女,怎麼樣都不該被關在後宅一輩子。


 


她屬於那個我羨慕的時代。


 


6


 


或許是我和娘截然不同的乖順態度,葬禮過後,爹對我的好直線上升,甚至暫時超過了蘇姨娘生的二弟和林姨娘生的三弟。


 


我跟著娘在府裡默默無聞許久,驟然得到重視引起了姨娘們的高度關注。


 


蘇姨娘甚至旁敲側擊跟爹爹暗示我尚且需要人照顧,想讓我搬去她的院落。


 


還沒等我婉言謝絕,爹爹就一口回絕,還狠狠訓斥了她一頓。


 


她司馬昭之心,我都能猜出來,爹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可笑蘇姨娘還以為是我向爹爹告了狀,趾高氣揚地帶著下了學堂的二弟想給我個下馬威。


 


從前她對娘也是這樣,剛剛產子就迫不及待地派婆子來傳信。


 


她以為娘一定抓心撓肝恨得不得了,實際上是娘剛好以她為反面教材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千萬不要當生育機器。


 


我現在沒工夫跟她逞一時之氣。


 


爹前幾天無意間告訴我,宮裡正在給嫻公主選伴讀。


 


回想起娘從前給我講的武皇呂後的故事,我有一個大膽的計劃。


 


雖然或許有些荒謬和異想天開,但我想抓住這個機會。


 


中秋家宴上,爹爹帶著我們賞月,一時興起,命二弟三弟想一首詩呈上來。


 


二弟抓耳撓腮,隻不住地給蘇姨娘遞求救眼神,倒是三弟思量一陣,很快提筆寫下一首。


 


爹爹瞪了二弟一眼,拿起三弟的詩,看罷也皺了皺眉頭。


 


我心知機會來了,淺笑著開口吟了兩句娘教過的賞月詩。


 


爹爹似乎也想起來從前娘的風採,略微有些傷感地補了下面兩句。


 


「爹爹好記性。」


 


我心裡冷笑,面上卻是一派溫婉賢良,眼睛暗暗瞟向蘇姨娘,果然看見她面色不虞。


 


「早聽聞夫人原先是京城第一才女,想必大小姐也不差,」蘇姨娘皮笑肉不笑道,「不如侯爺也請大小姐作詩一首。」


 


正合我意,謝謝你了。


 


我不假思索揮筆寫了一首交上去,看見爹爹驚訝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唯一慚愧的是,這首詩也不是我所作,那位叫蘇軾的高人,不好意思。


 


蘇姨娘和二弟臉色鐵青,卻也無可奈何。


 


「不愧是我的女兒。」爹爹滿意地誇獎了我,臉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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