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修行了五百年成精的桃樹,為了報十八年前的種桃之恩,我陪伴陸昭燼一路長大。
他兒時孤單,我為他掛秋千,化作女童,陪他玩耍。
他生活困苦,我提前催熟蜜桃,讓他拿去換銀錢。
他房屋破舊,我折斷枝丫,為他重建房屋,護他百邪不侵。
他要出海經商,我再次忍痛斬斷主幹造船,隻留下一個樹樁,靈根盡斷。
哪怕葬送了修煉之路,我也不後悔,以凡人壽元和陸昭燼白頭到老,也好。
直到他從海上歸來,攬著歌女柳絳绡進家門,不顧我懷有身孕,逼我用僅剩的靈力催發樹樁開花結果,隻為柳絳绡想在冬天吃一口蜜桃。
我後悔了。
Advertisement
完成最後一次報恩,我們的因果了結,從此不復相見。
直到被道士刺穿腹部,我才知道所謂胎動,不過是他新歡塞進我腹中的傀儡木。
魂飛魄散那日,我瞧見當年他刻在樹樁上的“昭灼永契”,早被野狗尿漬浸成“昭斷灼絕”。
誰知我身S之後,陸昭燼竟用六十年壽元換我一線生機,可他至S都隻能抱著焦黑的桃木,我早已將他忘得一幹二淨。
……
陸昭燼出海五年終於回來,我一路飛奔,鞋子都跑掉了,見到他的那一刻,我激動得流下淚來,一頭扎進他懷裡。
可他隻是用手擋住我,沒有讓我貼著他。
我不解地抬頭,淚水還在流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隻聽他語氣平靜地說:“這是柳絳绡,給她安排一下住處。”
我這才注意到,陸昭燼身後站著一個女子。
紅裙錦袍,雪膚秀發,一雙美眸媚眼如絲,正盈盈向我望來。
她挽住陸昭燼的手臂,柔聲道:“辛苦姐姐了,我們顛簸了一路,實在辛苦,我有些暈船,就不去幫你了。”
我如遭雷劈,臉上淚痕未幹,心中滿是不可置信。
我正要問陸昭燼,這人到底是誰。
就聽陸昭燼緊張道:“還不舒服?下船兩天了,還沒緩過來?你等著,我去找大夫來看看。”
說完又催我趕緊收拾房屋,好讓柳絳绡休息,便急匆匆去了醫館。
我走在前面,滿心疑惑和委屈,明明陸昭燼說過,此生隻愛我一人,等他賺了錢回來,就給多請些奴僕,讓我少操勞一些。
可柳絳绡是怎麼回事?
是朋友,還是……
正當我暗自猜測,身後響起一道譏諷:“你就是陶灼,阿昭的家裡的黃臉婆?還真是如阿昭所說,又老又醜,還病歪歪的,一看就不好生養。難怪阿昭急著帶我回家,換誰也不想在外辛苦五年,一回來就對著你這副要S不活的模樣。”
我腳步頓住,回頭看她,哪還能見到剛才溫柔嬌弱的模樣。
柳絳绡身姿挺拔,臉色紅潤,暈船是裝的,隻為了支開陸昭燼好說些挖苦我的話罷了。
柳絳绡的身份我也弄清楚了,陸昭燼在外五年的新歡。
她眼裡的不屑猶如利刃,刮得我臉皮生疼。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粗糙暗黃,和柳絳绡相比,猶如魚目和珍珠。
最讓我難過的是,我在陸昭燼心裡居然如此不堪,可我也曾經年輕貌美,一身靈氣充沛,有很大機會修煉成仙。
我變成如今這副醜陋又虛弱的模樣,斷送了修煉成仙的機會,也是因為他陸昭燼啊。
當年我以桃樹精的身份渡雷劫失敗,被劈得隻剩一口氣。
我把自己化作一顆桃核,用僅存的靈力把桃核冰封起來,隻等春暖之時重新生根發芽,重新修煉。
可那年寒冬尤為漫長,我的靈力快要支撐不到來年春暖。
就在我生機即將斷絕之時,四歲的陸昭燼將我撿了起來,放進懷裡捂著,用體溫護住了我最後一絲生的希望。
當寒冬終於過去,陸昭燼把我種在了他家院子裡。
我因為他,我撿回了一條命,有了重新修煉的機會。
有了先前的經驗,第二次修煉極為快速,三年時間,我便長成了枝繁葉茂的模樣。
為了報恩,我護著他長大,他沒有玩伴,我變化作女童,在枝上綁上秋千,同他玩耍。
直到他成年後,卻家中貧寒娶不到妻子,我便嫁給了他。
和他成親五年,我小心隱藏桃樹精身份,悄悄助他避難、掙錢、蓋房,如尋常女子一般照顧夫君,孝順父母。
直到五年前,他說要出海尋找更多財路,我才和他分開。
十年間,為了護他、助他,我靈力損耗巨大,如今僅存的靈力隻能支撐我維持人形,無法保持皮相美貌,身體也大不如前。
但這些我沒法和陸昭燼說,我不敢讓他知道我不是人,而是妖。
2
面對柳絳绡的挖苦,我說不出反駁的話,畢竟我確實又老又醜,也沒有為陸昭燼生下一男半女。
公公婆婆見到柳絳绡後,熱情得仿佛她才是家裡正兒八經的兒媳。
婆婆拉著柳絳绡的手,滿意得不得了:“聽說你在外陪伴了阿昭五年,好孩子,辛苦你了。”
公公也笑得滿臉褶子:“好,好,你這樣的才配得上我們阿昭。”
我心中一驚,我是聽同村人剛才告訴我在村口見到了陸昭燼,才知道陸昭燼今天回來。
公婆竟然早就知道了?
還知道柳絳绡的存在。
陸昭燼提前通知了家裡他回來的時間,還為柳絳绡入家門做好了鋪墊,唯獨避開了我。
我這十年替他忙裡忙外算什麼?
柳絳绡在外陪伴他五年算辛苦,他不在家的五年裡,我伺候公婆又算什麼?
當年他窮得沒人肯嫁給他,我才化作美貌女子,主動與他成親,他們一家人無不感激涕零。
我用靈力催生出蜜桃,讓陸昭燼賣了換銀錢,日子漸漸好起來。
如今他有錢了,又覺得我配不上他了。
我正心中苦澀,陸昭燼領著大夫急匆匆地回來了。
陸昭燼看也不看我,隻盯著柳絳绡,催促大夫道:“大夫,你快看看我家夫人,她說暈船不舒服,可我們下船已經兩天了,按理說早該緩過來了,她是不是病了?”
大夫搭上柳絳绡的手腕摸脈,片刻之後,他抬手向陸昭燼道賀:“恭喜陸老板,夫人有孕了。”
陸昭燼大喜過望:“真的!我有孩子了!太好了!”
他給了大夫一大筆錢,送走大夫後,小心翼翼地摟著柳絳绡,仿佛捧著易碎的瓷器,叮囑道:“你別幹活,有什麼事就吩咐阿灼,她幹慣了活兒,你身體嬌弱還懷了孩子,小心著點。”
從聽見陸昭燼對大夫說柳絳绡是他夫人開始,我就如同墜入了冰湖中。
當年我嫁給陸昭燼,他在紅燭張暖時說:“我一窮二白,你竟肯主動嫁給我。以你的容貌,隻要你願意,多的是人排著隊求娶你。我陸昭燼發誓,此生隻娶你一人,絕不負你。若有違此誓,不得好S。”
當年的誓言猶在耳邊,可眼前人早已經忘了。
陸昭燼對上我失落的神情後稍稍收斂了笑意,見面到現在,第一次對我露出了溫柔的神色。
他像是在和我解釋,實則不容我反駁:“絳绡對我痴心一片,我在外五年居無定所,她一直陪在我身側,勞苦功高。現在還懷了孩子,我不能負她,我打算與她平妻,待她生下孩子,記在你名下。”
看著公婆圍著柳絳绡轉,陸昭燼到現在為止,對我一句問候也沒有,我覺得屋裡悶得難受,便道:“你們聊,我出去一下。”
陸昭燼叫住我:“阿灼。”
聲音溫和,是我思念了五年的呼喚。
我滿含希冀地回頭,就聽他說:“別忘了收拾一間屋子出來,不如就你那一間吧,向陽,絳绡喜歡。”
我心中咯噔一聲,我住的那間房是和陸昭燼成親後重建的,搭建房屋時用了我自己的桃枝,住在房中,能助我斷枝後維持靈力。
要是離得遠了,我的靈力消散得更快。
我急切道:“那間房不行,別的房可以。”
陸昭燼卻變了臉色,沉聲道:“讓你搬你就搬,哪兒那麼多廢話。絳绡喜陽,那間房更適合她。”
3
說完就轉身不再看我,對柳絳绡溫言細語:“我讓阿灼把最新的那間房騰出來給你住,你和孩子一定會喜歡,窗外就是桃樹,春天賞花,夏天品果,好不美哉。”
見我站在原地不動,婆婆也垮了臉,對我呵斥:“還站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收拾?可別苦了我孫子。”
公公也滿臉不悅:“你該慶幸自己十年無所出,阿昭還沒休了你,已經算你走運。剛剛也說了,等孩子生下就記在你名下。阿昭待你不薄,別不識好歹。”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住了十年的房間,打量著屋裡的一切,無論是桌椅床板,還是房梁牆柱,無不用的我的桃枝。
當年和陸昭燼成親後,他說家中房屋總漏雨,可沒錢修補。
我便騙他,說林子裡有一處有大量粗壯樹枝,可以搬回家中,咱們自己建,不用花錢。
他欣喜萬分,告訴公婆後,我們四人連夜上山把木材拉回家中。
花了半年時間,直接蓋了兩套新房間,一間我和陸昭燼住,另外一間公婆住。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些枝丫是我用靈力將自身枝丫催生得高大粗壯,隨後親手砍下,忍受著靈力受損帶來的劇痛,將其轉移到山上。
桃木搭建的房屋自有闢邪的作用,住在其中能助運護身、驅病除災。
我已經修了五百年道行,效果更比普通桃木好上百倍,這才讓原本疾病纏身的公婆漸漸變得身強體健,陸昭燼也多次化險為夷、財運亨通。
後又因陸昭燼說想出海經商,我便砍了主幹,打造一艘木船,催生出滿樹蜜桃,讓他帶出去賣掉。
而我因為自毀修為,斷了修煉之路,從那以後唯有住在桃木屋中才能讓靈氣減緩流失。
多出來的一間空房堆著雜物,陰暗潮湿,門一開就是一股霉味撲面而來。
桃樹也喜陽,但陸昭燼不知我真實身份,自然也不會知道這樣的環境隻會讓我靈力流失得更快。
我不敢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他曾在給我念畫本子時說過,人妖殊途,不得善終。
我怕他找道士將我滅了。
救命之恩還沒報完,因果尚未了結,我唯有忍耐。
就在我剛剛收拾完屋子,勉強可以住後,柳絳绡來找我,隻站在門口掃了一眼陰暗的房間就面露得意之色。
“喲,就住這狗窩都不如的房間啊?阿昭可真是一點沒把你放心上。”
我屬木,不善言辭,面對惡言心中苦悶,卻說不更厲害的話來。
我不欲與她糾纏,隻說:“你讓讓,擋著我了。”
她卻故意攔在我面前,在我耳邊輕聲說:“還想讓我的孩子過繼給你?你也配?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想搶別人的,哪兒來的臉?”
說這話時,她伸手蓋在我小腹之上。
我一驚,正要後退,就見她突然哎喲一聲,身體往後仰躺下去。
正要落地時,陸昭燼一步上前扶住了柳絳绡,對我怒聲呵斥:“陶灼!你這是幹什麼?絳绡肚子裡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4
柳絳绡在陸昭燼懷裡嚶嚶哭泣:“佔了姐姐的房間,我心中過意不去,過來看看有沒有地方可以幫忙。沒想到,姐姐怨我搶先一步懷了孩子,還佔了她的屋子,不領我的情,一把將我推開。是我不好,惹惱了姐姐,她畢竟是你發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千萬別休了她。”
我聽著柳絳绡顛倒黑白,開口辯解:“不是這樣的,她說謊!”
陸昭燼卻吼道:“陶灼,別逼我休了你!你若是安分守己,照顧好絳绡和她腹中孩子,我便還當你是我妻子。你若是再用歹毒行徑害她,別怪我心狠。”
我不再爭取,徹底安靜下來,讓我做什麼就做什麼,洗衣做飯灑掃,隻想報完恩就離開。
陸昭燼十分滿意,難得對我有了一絲柔情,在我房中睡了一次。
但也僅有一次,便無法忍受房間陰暗潮湿,隻說柳絳绡孕期更需陪伴,半夜就回了那邊,從此再沒來過。
我卻在這一次後意外懷上了,換來了公婆一些好臉色,以及陸昭燼的笑容。
天氣轉冷,忽地下了雪,柳絳绡卻說:“我饞蜜桃了。”
陸昭燼縱容道:“好,我去給你尋來。”
他找到我,對我說:“阿灼,一直以來都是你給我弄的蜜桃去賣,我知你有門路,再找一些來,絳绡想吃。”
可我僅存的靈氣催生蜜桃就護不住孩子。
我欲拒絕:“我懷孕了,不宜雪天奔走。”
他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又恢復平靜:“那就找來蜜桃,正好你也吃。”
看著他走遠,我心中默念:“也好,做完這件事,你的恩情,我便報完了。因果一斷,我就帶孩子離開,此生不復相見。”
趁公婆和陸昭燼帶著柳絳绡出去看燈會,留我一人在家,我來到桃樹前催生蜜桃。
可剛動用靈力,四周忽然雷電大作,竟然有人布了滅妖天雷陣!
我根本無法抵抗,被劈得神魂劇痛,調動微薄靈氣護住孩子。
旁邊卻跳出一個道士,手持利劍,口中大喊造妖孽,一下刺穿了我的小腹。
人形消散時,我看到地上留下的是一個木娃娃。
我心神俱震間魂魄幾乎碎裂,原來,所謂的胎動,不過柳絳绡當初放在我腹中的傀儡木。
原本去看燈會的柳絳绡出現在我面前,得意地說:“你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實則阿昭早就知道你是妖,所以把你利用完了,再找來這道士S了你。”
雷電的灼燒比不上心裡的痛:“我不信。”
柳絳绡呵呵一笑,扶著頭上的桃木簪說:“桃木屋對我身體有益,他才讓我住。你那桃木心雕的發簪,也是他送給我護身的。他說,你是妖,S不了。可天雷陣,專克妖。”
那發簪是我新婚當夜以定情信物為由送給他的,凝聚了我五百年修為,能助他化險為夷,他說會一輩子帶在身上。
如今給了柳絳绡,看來,他果真不再需要我了。
我最後看了眼當年他刻在樹上的“昭灼永契”,早被野狗尿漬浸成“昭斷灼絕”。
我自嘲一笑,雪天要蜜桃,早該猜到的,是我自欺欺人罷了。
恩已報完,我不欠陸昭燼了,再無來生,永不再見。
5
我魂飛魄散之後,陸昭燼尋不到我,十分不滿:“這晚了,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懷著孩子還不安生。”
柳絳绡抱著陸昭燼的胳膊撒嬌道:“許是氣我們出門不帶她,躲起來了吧。”
陸昭燼一聽這話,心中生起一絲愧疚:“阿灼也懷孕了,我也該陪陪她。”
柳絳绡臉上不悅:“那你陪她去吧,我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