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八皇子來這裡,隻是為了說這件事?”我不耐地皺起眉,道:“我並不關心八皇子姓甚名誰。”


 


隨後我退後一步,直接將大門關上,春生站在門口,朝我豎起一根大拇指。


 


但是他不知道,其實我後背早就被冷汗湿透了。


 


但凡再晚關一會兒門,我都要給他跪下了。


 


等到外面沒有聲音了之後,我才敢悄悄地打開門。


 


沈緒已經走了,可是在大門外,卻放著一個木盒。


 


我將盒子撿起,這才發現裡面赫然是當時入宮太子贈予我的玉佩。


 


或許爹爹這件事,並不是完全沒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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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翌日一早,我早早地起身去東宮門口候著。


 


我被曬得頭暈目眩,滿身大汗,幾次險些摔倒在地。


 


接近晌午,太子才姍姍來遲。


 


太子近來想必是心情極好,皮膚養得白裡透紅,跟以前見我時病恹恹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手裡掂量著玉佩,居高臨下地問我:“是為你爹而來的吧。”


 


見我沒有反駁,他又接著說道:“不是本宮不幫你,是你爹犯的事太大了。”


 


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我爹是冤枉的,請太子殿下明鑑。”


 


“大理寺已經定案了,這件事再無商量的餘地了,”太子不耐煩地將手裡的玉佩扔給我,“你收好,這個人情本宮幫不了你。”


 


我將隨身所帶的木匣子雙手呈上。


 


“民女這裡小有積蓄,聽聞最近國事吃緊,願意將這些錢財全部上繳國庫。”


 


太子歪倒的身體稍稍正了一點。


 


“隻望留民女父親一條生路。”


 


送我出門的時候,太子若有所思地看我。


 


“本宮聽聞八弟馬上又要隨軍出徵了,你不去瞧瞧?”


 


他話裡試探的語氣太過於明顯,我卻隻是低下頭。


 


“民女哪裡敢高攀八皇子。”


 


15


 


那些錢莊鋪子是爹爹每年送給我的生辰禮物。


 


並不記在爹爹名下,而是記在我早已S去的娘親名下。


 


滿打滿算的,也有將近十萬兩。


 


銀子的力量是無窮大的,次日一早,爹爹的判決就下來了。


 


家產充公,流放邊疆,永世不得回京。


 


判決很重,但最起碼保住了命。


 


我將行李收拾好後,早早地等在了城門口。


 


春生嚷嚷著要跟我們一起走,可他才十三歲,大好的人生還未開始,不必賠在我們身上。


 


我將長發豎起,又抹了一臉的鍋底灰,裹上束胸,隨著爹爹踏上了流放的路。


 


路上艱苦無比,風吹日曬,我的腳起了一個又一個水泡,爹爹也是,養尊處優慣了,一路上苦不堪言。


 


他的雙手雙腳,早就被枷鎖磨得血肉模糊。


 


我心疼,隻能將镣銬用棉花墊了一層又一層。


 


我曾經問過他,失去了一切,他恨不恨。


 


爹爹卻平靜地將手裡的窩頭塞給我。


 


他說:“恨,卻也不恨。”


 


“恨沈緒,負了你的情,”爹爹長嘆一口氣,摸了摸我的頭,接著說道:“可是阿柒,國已危,無國又何來家呢。”


 


“這些天,路邊到處可見凍S的餓S的難民。”


 


“我們在上京,過得奢靡富貴,可是越往邊境,天氣越惡劣,民生越疾苦,更別說還有敵軍經常來犯。”


 


“將士們吃不飽飯,穿不暖衣,又怎麼能打勝仗呢。”


 


爹爹早就已經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他隻是沒有想到,皇家會如此的不講道理。


 


“八皇子常年隨著他舅舅沈將軍駐守邊關,若不是前線告急,他是斷斷不會回京的。”


 


夜空星河長明,可是爹爹同我,卻沒有了觀賞的心情。


 


這個國家,早就已經成了一副空殼。


 


越是奢華糜爛,越是幾近破滅。


 


前路漫漫,不知福禍幾臨。


 


16


 


到達邊疆已是四個月之後了。


 


押解的官兵將镣銬解開,有人將我們帶到一座茅草屋。


 


“上面已經吩咐過了,你們就住這裡,後面的苦役,也給你免了,好好休息吧。”


 


我當然知道,這個上面指的是誰。


 


爹爹自然也知道,他扶著腰坐下,嘴裡還念念有詞。


 


“算這小子識相,我那二十兩,算是沒白花。”


 


家被抄了之後,爹爹整個人反而開心了很多。


 


他說:“那麼多錢,我害怕啊,總怕他們什麼時候就給我端了,這十幾年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他躺在泥土夯的炕上,美滋滋地睡了過去。


 


我拿著籃子準備做飯,卻在門口看到了一抹颀長的身影。


 


目光相撞的時候,他忽然撇開臉,將手裡的籃子放在地上之後,扭頭就走了。


 


我走過去看,一籃子的蔬菜豬肉。


 


我將菜清洗幹淨後熟練下鍋,等我再抬頭時,灶臺邊上站了一個人。


 


他的聲音苦澀,望著我笑得牽強。


 


“我竟不知,你已經學會做飯了。”


 


我將手蹭到圍裙上,冷臉問他,“你還有什麼事嗎?”


 


他將手裡的酒瓶跟燒雞拿出來,“想來嶽丈會饞這一口。”


 


我伸手接過,隨後從口袋裡掏出碎銀給他。


 


他不肯要,看著我自嘲地笑。


 


“不是就想要錢嗎?怎麼如今給你了,你卻又不要了?”


 


我將銀子塞進他的手裡,像是賭氣卻又執拗地不肯松口。


 


“我們已經沒有錢了,再也榨不出價值了,八皇子殿下高抬貴手,便放過我們吧”


 


沈緒臉上最後一抹紅色也消失殆盡,他蒼白著嘴唇,眼睛似乎有些發紅。


 


過了許久,他才出聲。


 


“阿柒,你一定要這般說話嗎?”


 


17


 


沈緒走了。


 


被我的尖銳話語氣得吐了兩口血。


 


是真正意義上的吐血。


 


我愣在原地,他倒是心大,掏出手帕擦了擦嘴。


 


“你不願意見我,我便不在這裡礙你眼。”


 


看他失魂落魄離開的樣子,我也不太好受,手被豬油濺起了好幾個紅點。


 


第二天天沒亮,我便起床了。


 


爹爹即使不用服苦役,卻也是要天天報到的,等將爹爹送走,我便收拾收拾出了門。


 


手頭的錢不多,定是不能坐吃山空的,我便想出來找點事做。


 


可是邊境本就慌亂,別說是活計了,就連商鋪都沒幾家。


 


就當我走投無路之時,我看到了城牆上的招兵告示。


 


我如果去做弓箭手,一個月便有一兩月銀。


 


可是我沒想到,面試官居然是沈緒。


 


他坐在高臺,身著盔甲,一臉冷色,拿著文書瞧我。


 


“沈柒,年十七,上京人士。”


 


“你來這裡,你爹知道嗎?”


 


我怒而拍案,“我參軍,同我爹爹有何關系?”


 


沈緒身邊的將軍見狀撲哧一笑,轉頭問他:“還沒哄好你媳婦?”


 


沈緒紅了臉點點頭,“舅舅,這次是我過分了。”


 


我?


 


18


 


兵沒當成,沈緒帶我去了藥房。


 


他說:“藥房正缺學徒,你先試試,一個月半兩銀子。”


 


這件事上我承了他的人情,自是不好開口再懟他。


 


剛想開口撵他走,這小子將盔甲一脫,直接坐在我面前。


 


“勞煩沈小大夫,幫我上藥。”


 


我這才發現,他後背有一道很深的箭傷。


 


傷口很深,又靠近心髒的位置,想來當時一定是危險萬分。


 


我將周圍的腐肉細細剜去,又小心地將藥粉灑在傷口上。


 


“阿柒,沈家的事,我很抱歉。”


 


我沒說話,他也不再說話,一時之間,整個營包裡落針可見。


 


沒等上完藥,便有小兵進來通傳。


 


沈緒來不及將傷口包起,穿上盔甲便匆匆離開。


 


臨近傍晚的時候,有人進了營帳。


 


是白日裡沈緒稱為舅舅的沈將軍。


 


“阿緒一忙起來就沒完,任誰勸也不聽,不知這位姑娘,能否幫老夫將這飯菜送去,再為他重新上藥呢?”


 


我接過東西就要走,沈將軍又喊住了我。


 


“你與阿緒之間的事情我們外人不便言說,可是姑娘,你細細想來,若沒有阿緒,你當真以為憑借十幾萬兩就能保住你父親嗎?”


 


“又或者說,如果沒有阿緒,你同你父親,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裡嗎?”


 


19


 


我去的時候,沈緒已經睡著了。


 


我將東西放在一邊,輕輕為他披上大氅。


 


其中的道理我並不是沒有想過,我隻是覺得,我不應該替爹爹原諒他。


 


想來是累極了,我將藥換完他也沒有醒過來。


 


我坐下休息的時候才有時間打量他的營帳。


 


一眼望去,便隻有破舊兩個字來形容。


 


就算再不受寵,對一個皇子而言,也太過於寒酸了些許。


 


我又想起了他滿身的傷疤。


 


他這些年,過得想必不會很好。


 


“你怎麼來了?”出神間,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怎麼不喊醒我?”


 


“將軍吩咐我來的,你既然已經醒了,那我就走了。”


 


我起身手腕卻被一把抓住,沈緒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我。


 


“你願不願意留下來陪我一會兒?”


 


許是氣氛使然,我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等他打開食盒,我這才發現,他的食物竟沒有一點葷腥。


 


“你還有傷,怎麼就吃這個?”


 


他卻不以為然,卻從一旁的抽屜裡拿出一個油紙包。


 


沒等打開,便傳來一陣烤雞的香味。


 


“你吃,”他把雞腿撕給我,然後美滋滋地吃起了面前的素菜。


 


我透過燭光去看他,這才發現他瘦了很多,在沈府裡好不容易長了點肉,如今卻已經掉沒了。


 


“我其實還是喜歡叫你沈緒,”我捧著雞腿開口,“可是我們之間,好像總是那麼不合時宜。”


 


他眸光稍暗,卻仍舊裝作輕松的樣子。


 


“你喜歡叫我什麼就叫我什麼,隨你心意來。”


 


我正欲張口說話,外面卻傳來號角聲。


 


沈緒眉頭一皺,隨後便一把拿起一旁的長劍。


 


他摸了摸我的頭發,聲音溫柔,就像我們還在沈府時一般,


 


“乖,等我回來。”


 


20


 


敵軍又來了,這一次,他們虎視眈眈。


 


兵士在前線廝S,我在後方照看傷患。


 


可是太多了,一個接一個的士兵被抬來。


 


“止血的三七還有白芨,給我送一些!”


 


“地榆白茅根也要!”


 


可是我捧著藥盒,裡面的藥材卻已經寥寥無幾。


 


大夫瞅著我為難的神色長嘆一口氣,隨後便將衣袖扯下綁在傷口位置,幫助止血。


 


我眼看著本來還能救治的士兵漸漸沒了聲息。


 


他臨S前,還拽著我的衣袖,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聲音發著抖地問我:“小大夫,我會S嗎?”


 


他望著我的眼神空洞,“小大夫,我還不想S,我才十四歲,我還沒長大嘞。”


 


我搖搖頭,將他的傷口更加用力地勒緊。


 


“你不會S的,我這就給你止血,隻要止住血,你就能活下來了。”


 


可是回答我的,是長久的寂靜。


 


他S了。


 


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泛著灰白。


 


我抬起手,想要給他合上眼睛。


 


可能是他太不甘心,我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憋了一晚上的眼淚,忽然就憋不住了。


 


這場仗打得極為艱難,敵方持續進攻了一夜。


 


直到天明,才漸漸退去。


 


S去的將士蓋著白布,遠遠望去,看不到頭。


 


沈緒回來的時候,腿上還插了一支箭。


 


他舊傷未愈,卻又添新傷。


 


“朝廷批的糧草遲遲沒有下放,這幾天敵軍顯然也知道了,不然不會屢屢來犯。”


 


“不出所料,今晚他們還會進攻,並且是大舉來犯。”


 


“照我來看,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話是如此,可是營帳裡眾位將士的意見並不統一。


 


有人說要趕緊撤退,有人說要戰到最後。


 


“不用爭論了,趕緊下令將老弱婦孺以及傷兵遷城,青壯留下,就算是敗,我們也要拼到最後。”


 


沈將軍的聲音一出,營帳瞬間鴉雀無聲。


 


“當城門消失,我們便是城門。”


 


見還是有人面露疑義,沈將軍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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