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她相比,我才是那個百無一用的男兒。


 


“好,我會派人看著。”


 


沈婉的擔憂沒有錯,過了七八天,留在莊子上的護衛帶來了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婦人,和她的三個女兒。


 


婦人額頭的傷還腫著,原是她丈夫一回家就把銀子搶了,一半給了她婆婆,一半拿去喝酒。過了幾天見風頭過了,又要把三丫給扔了,還想把十歲的大丫賣給地主做妾。婦人攔他不住,被打了個遍體鱗傷。


 


我發揮了一把紈绔子弟草菅人命的作風,讓護衛去找縣官,指明要把那畜生關進牢裡,未經允準不許放人。


 


那婦人跪在沈婉面前哭著磕頭,沈婉微微側過身去,面上盡是動容。


 


待婦人告退,沈婉同我說了她的打算,打算將府裡一處闲置的院子用起來,辦間善堂,幫幫無處容身的婦孺孤兒。


 


這是好事,我自然滿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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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記得前世我S後,她獨自掌著鎮國公府,也辦過這樣一個善堂。


 


她慢慢啜了一口茶水,眼裡閃著微光。


 


“惟願從此地開始,有朝一日,天下的女兒家,都不必再吃這樣的苦楚。”


 


9


 


沈婉的善堂很快辦起來了,莊子上的婦人養好了傷,帶著女兒在善堂裡謀了份活計。


 


善堂會給家中貧困的女子賃些錢物,幫助她們找到適合自己的活計,約定賺錢了再歸還錢財;還定期施粥;讓街上的乞兒用能做的活計來換衣食......


 


過不多久,京城裡提起這家善堂來,都對沈婉和鎮國公府贊不絕口。


 


母親得知了事情始末,直道不愧是沈太傅教養出的女兒,國公府有這樣的媳婦真是祖宗庇佑。


 


很快姐姐也聽說了這件事,特意叫了母親和沈婉進宮去說話,回頭便下了懿旨褒賞,一時間滿京城的世家貴婦都來打聽善堂的事,要捐錢物和人手。


 


善堂走上正軌後,沈婉得了母親允準,每日裡早出晚歸。


 


我見她忙不過來,便時不時去善堂幫忙,闲了也坐著同那些婦人小孩聊聊天,倒惹得沈婉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溫和,臉上也常帶著笑。


 


偶爾想起從前我們相顧無言的模樣,隻覺得仿如隔世。


 


八月中旬天氣涼了些,宋三硬拉我去跑馬,美其名曰為了九月的田獵做準備,其實誰都知道,我倆一貫是湊數的。


 


我不太想去,不然沈婉就要一個人去善堂了。


 


宋三站在大街上不管不顧地嚷嚷:“謝華宴,是誰陪你喝酒消愁!是誰陪你滿京城瀟瀟灑灑!如今你倒好,有了媳婦就忘了兄弟是吧?”


 


我心裡一慌,尷尬地去捂他嘴。


 


“瞎說什麼!去就去,去還不行嗎!”


 


我同沈婉說好,下午就從城外回來,讓她在善堂等我。


 


可沒想到,等我回來時,她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穿著鴨蛋青緞文士袍的男子,比我矮了半頭,容貌倒溫潤幹淨,竹簪束發,渾身上下隻有腰上垂了一塊蘭佩,一看就跟我那太傅嶽父是一掛的。


 


隻是人看起來清淡如玉,看著沈婉的眼神卻熱烈得像要著火。


 


走過去的時候正聽他說:“......今日剛到京城,還未及拜見恩師,倒先遇見師妹了。一晃三年沒見,師妹風採不改。”


 


這話聽著......意思不對啊?


 


我皺起眉毛,故意咳嗽一聲。


 


沈婉偏過頭來,見我站在門口,臉上不自覺帶了笑意:“世子爺來了?何時到的?”


 


好極了,聊得這樣投入,連我什麼時候到的都沒發現。


 


我沒回她,眼睛落在那人臉上。


 


沈婉恍然大悟,走到我們之間做介紹:“世子爺,這是我爹的學生,今年吳郡的解元梁遠齊,進京來準備明年春闱的。師兄,這是我的夫君,鎮國公世子謝華宴。”


 


我趕在他開口之前,挑眉笑道:“幸會,師兄。”


 


梁遠齊怔了片刻,對我拱手作揖。


 


“幸會。世子高義,為師妹辦了這樣好的善堂,也算是實現她當年在江南的心願了......”


 


“師兄想必誤會了,這善堂是婉兒一手辦起來的,裡裡外外沒什麼我能插手的地方。”我伸手環住沈婉的腰,將下巴枕在她肩頭,笑道:“我家世子夫人能幹得很。”


 


成婚至今,我們從未這樣親密過。


 


沈婉被我驚得一顫,我眼看著她的耳朵瞬間變得通紅,心裡總算舒坦了點:“回去麼?母親還等我們用飯呢。”


 


“走、走吧,現在就走。”沈婉慌忙點了點頭,看了梁遠齊一眼:“師兄,我先告辭了,等師兄金榜題名時,再送上賀禮。”


 


直到上了馬車,沈婉才緩過神來,小聲問道:“世子爺......今日出去跑馬,可是不開心?”


 


“沒有。”


 


我靠在車壁上,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那個梁師兄,你們認識很多年了?他好像也知道江南的事兒?”


 


“算是吧,他是我父親的第一個學生,江南水災那會,他已經跟在父親身邊了,因此知道些......”沈婉見我興致不高,慢慢收了聲。


 


我睜開眼睛看她,見她臉上還留著回憶帶來的淡淡笑容,忽然感覺呼吸不暢。


 


青梅竹馬,原來說的是這樣的人。


 


他們在一起遊山涉水、識字溫書的時候,我不過是在放鷹跑馬、遊戲人間。


 


想來若不是這樁指腹為婚,沈婉便會嫁給這樣一個朗月清風般的書生吧?


 


一路無話,進了府門,我跳下車來反身向我們的院子走去。


 


“世子爺,你去哪裡?不是說母親還在等著用飯嗎?”沈婉在後頭叫我。


 


我頭也沒回:“ 飽了,吃不下。你自己去吧。”


 


10


 


我和沈婉之間變得有些奇怪。


 


睡在同一間房裡,一日竟說不上兩句話。


 


她還是那樣早出晚歸,我卻不想出去玩樂,隻躺在房裡看話本消遣。


 


整個院子好似籠罩在一層陰雲裡。


 


母親也察覺到不對,卻反常地懶怠管我,照例遞了牌子進宮給姐姐請安。


 


沒過幾天,姐姐忽然派了太監喚沈婉入宮去。


 


沈婉回來的時候臉色平靜,手中的帕子卻揉得不成樣。茯苓倒了水來給她,她也沒能送到口裡,撒了半盞在衣襟上。


 


她看起來有些茫然。


 


我忍了忍,終究沒忍住,哽著嗓子問:“娘娘叫你進宮是為了何事?”


 


沈婉垂下眼睛,對茯苓揮了揮手:“讓她們進來。”


 


門外站著兩個宮裝女子,一個清雅姝美,一個美豔可憐,均是絕色美人,看我的眼神好似那見了肉的狼。


 


我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忽聽沈婉慢慢道:“娘娘說,我們成親已半載,如今也該為子嗣計,特意賜下兩位姐姐。”


 


“娘娘說,她們從前都是官家女子,身世清白,知書達理,雖然如今是宮女,做妾也合宜。”


 


這些天一直燒在心裡的火結成冰,凍得胸腔生疼。我咬牙打斷了她的話:“沈婉,你才是我的夫人!你是怎麼想的?”


 


沈婉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好半晌才低聲道:“世子爺對沈婉很好,我沒有意見。”


 


“好,好個沒有意見!”我簌地站起身,一把掀去桌上的茶具,在瓷器碎裂的聲音裡冷笑一聲:“既然夫人如此賢惠,本世子就笑納了!”


 


我不再多看她一眼,甩了袖子出門去,大聲吩咐小廝將我的鋪蓋搬去側間的廂房。


 


自這日起,我和沈婉開始冷戰。


 


11


 


中秋佳節過後,沈婉和幾位官家夫人一起張羅了善堂濟困日,為京城裡的孤兒和寡老購置衣裳鞋襪、施粥給藥。


 


天氣漸涼,此舉恰如雪中送炭,一時之間,京城裡四處流傳著女菩薩的美談。


 


宮中三位貴人都下旨贊揚,參與的夫人越來越多,沈婉接連幾日都過了三更天才回府。


 


我拉不下臉,硬拽著宋三一起去打探情況。


 


即使到了第五日,善堂門口的粥棚仍舊排著長隊。穿上新衣服的老老少少看著棚子裡的沈婉,不同的眼睛裡是相似的淚水與期盼。


 


沈婉荊釵布裙,光潔的額頭上沁著汗珠,顯得有幾分狼狽。


 


但,華庭芝蘭,不過如是。


 


宋三在旁邊戳了十幾下,我才回過神來,整了整衣裳,抬腳向她走去。


 


視野裡忽然出現一隻礙眼的手。


 


那日見過的梁解元從旁邊繞過來,給她遞了塊手帕,笑著指了指額頭。


 


沈婉愣了愣,很快也笑了起來,抬手用衣袖擦了一把汗。


 


不歡而散的這幾天,我連她的人影都看不見,這所謂的讀書人師兄卻在她身側,言笑晏晏地送上關懷。


 


身側傳來幾句議論。


 


“女菩薩同她男人感情真好。”


 


“廢話!俺要有這麼好的婆姨,俺比他還稀罕。”


 


腦子裡有根筋啪地一聲崩斷了。


 


“這不是解元公嗎?”我幾步走到他們跟前:“解元公來京備考,卻不在家中溫書,想必狀元功名已是囊中之物了。”


 


文人要臉,最怕嘴皮官司。


 


梁遠齊果然肅了臉色,對我拱了拱手:“世子言重了。春試乃國之大考,人才濟濟,梁某不敢當。”


 


“那就好好準備吧。”我同他對視,直到他先別開眼睛,“畢竟,有些事你努把力或許能夠得到,但......”


 


我笑了笑,靠近他一字一句道,“在這京城裡,狀元也不算什麼。”


 


梁遠齊面色蒼白,眼裡按捺不住露出驚怒和嫉恨。


 


“世子?”沈婉有些不愉地壓低了聲音:“你怎麼這樣對師兄說話。”


 


“本世子是個紈绔,學不來讀書人的咬文嚼字。你不是早就知道?”


 


聽見我不冷不熱的回答,她有些錯愕地睜大眼睛。


 


心口湧上熟悉的煩悶,我冷下臉拉住跟過來的宋三,“走了,去喝酒。”


 


12


 


接連喝了幾日的酒,我做了一夜不甚安寧的亂夢。


 


醒來有些分不清時辰,拿熱水擦了把臉,忽然想起來夢裡前世的九月初,沈婉曾經受過一次傷。


 


她出門赴宴,不知為何車軸卻斷了,整輛馬車倒翻過來,她傷了頭,養了許久才痊愈。


 


叫過丫頭來問,才知道沈婉才出門不久。


 


我去馬厩裡牽了馬,一路追過去。


 


往日裡覺得慢吞吞的馬車,這會總隔了一段距離,怎麼也追不上。


 


撲面而來的風沒有半點涼意,隻餘焦灼。


 


猛地抽了一鞭子,馬兒吃痛揚蹄,卻見前面的街口突然顛出個挑擔的小販!


 


我拽緊韁繩,好險擦過那人停下來,沈婉的馬車已經安然無恙地在善堂前停下了。


 


攥了攥掌心磨出的血痕,忽然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


 


為一個夢大早上鬧市縱馬,萬一被御史看見,父親又要被參一本教子無方了。


 


正準備調轉馬頭,忽然聽見沈婉帶著點猶豫的聲音:“世子爺?”


 


我垂眼看去,沈婉正站在馬下抬頭來看我,眼神交匯處明明白白有一份歡欣。


 


連日忙碌,她清瘦了許多。


 


我努力冷著臉“嗯”了一聲。


 


然後,她的手便握住了我的韁繩,我莫名其妙地被拉進了善堂裡。


 


“世子爺,我有話同你說。”沈婉找何氏借了藥箱,在石桌旁坐下,輕輕攤開我的手。


 


我沒出聲,盯著她黑發裡若隱若現的小巧耳尖。


 


這對白玉珠子的耳墜挺眼熟的,是之前在東門夜市上我買給她的。


 


“之前是我錯了。”


 


她聲音飄進耳中:“ 前日你走之後,我聽人說了些闲話,關於我和梁師兄......總之,我不該沒弄清楚就質問你。”


 


“還有那天,我不該沒想清楚自己的心意就回答你,其實......”


 


“打住,打住。”掌心的傷口撒上藥粉之後一陣刺疼,我吸了口氣,抿唇看著她窘紅的耳尖,一本正經地問:“ 莫非,夫人是在同本世子傾訴心意?”


 


“是的。”沈婉輕聲應諾,我剎那間呆住了,卻見她的眼裡浮現出一點溫柔的笑意,清晰且堅定地重復我的話,“ 我是在同世子爺傾訴心意。”


 


腦中“嗡”地一響,仿佛有幾根纖細的手指,在心口的弦上輕輕撥了一把。


 


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聽見門口傳來叫罵的聲音。


 


幾個潑皮無賴聲稱善堂裡人多吵鬧,妨礙他們做生意了。


 


剛站起身,沈婉就伸手拉住我的衣袖,低聲道:“ 世子爺,別去。這些地痞不怕事,越鬧越開心,且別搭理。”


 


耐著性子等了一陣,他們卻越發起勁,我忍不住拎了椅子砸過去。那幾個地痞慌忙跑到門口,竟還不忘放狠話說明天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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