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宵行走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想好自己能拿出來談判的所有條件。
那雙黑色的靴子停在我面前:
「說起來,那個叫阿肖的護衛還對我說了些其他事,蠻蠻想聽聽嗎?」
沈宵行慢條斯理地問,卻像是將人架在火上烤,不肯給個痛快。
我心一橫,直挺挺地趴在地上,有種豁出去的架勢:
「我的確是喜歡阿肖。
「可我此前並不知道你還存活於世,故對他人生出念想,這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更何況,沈郎就是阿肖,這不更說明我不貪圖夫君的榮華富貴,隻愛你這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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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寄人籬下的生活讓我早就學會了看人臉色說話。
此刻應對沈宵行,我格外得心應手。
我使出最後的撒手锏:
「是沈郎騙人在先,我何罪之有?」
沈宵行「嗯」了一聲:
「如此說來,確實是我的不是。」
他將身側的椅子拉過來,示意我坐下:
「那蠻蠻曾說早就鍾情於我,後來又移情別戀阿肖,是認為阿肖更勝我一籌?」
我暗中咬緊牙關。
他所有問題都在暗中埋坑,讓我難以回答。
「怎麼不說話了?」
沈宵行笑眯眯地看著我:
「是都喜歡,還是都不喜歡?」
像是故意加重了那最後三字。
我嚇得冷汗涔涔。
——這沈宵行,怕不是有讀心術吧?
18
沈宵行發現了那封休書。
他面無表情地端詳著我:
「你幾次三番說自己心悅於我,滿口謊話,現如今,倒是把自己退路都找好了?」
果然。
我根本沒能哄騙住他。
事已至此,為了保住狗命,我隻能放手一搏:
「沈宵行,我知道你很生氣,但你能不能別S我。
「大不了你讓我滾出將軍府,或是給你為奴為婢,怎樣都好……我不想S。」
我越說越可憐,聲音也漸漸弱下去。
沈宵行就是在這時,忽然瞥向我: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裡,你把將軍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還盤活了外面的鋪子。
「你做得如此周全,是我該感謝你。我既不會S你,更沒有想過休妻。」
他一邊說著,一邊撕掉了手中的休書:
「還有,別動不動就跪了。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是買進來的奴婢。
「徐鶯鶯,我是你夫君,你在我面前無須伏低做人,更不必如此怕我。」
诶?
他居然沒生我氣,還誇了我。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令我有些傻眼,亡夫復活的悲痛瞬間消散大半。
看來,沈宵行回來這件事,好像也不賴嘛。
19
從那天起,我們雖然仍沒有夫妻之實,卻也稱得上是相敬如賓。
沈宵行就像我的上司。
白天,我盡職盡責幫他料理家事,執掌中饋。
晚上,我會等他下朝一起吃飯。
沈宵行也實在是個大方的夫君,經常會將大把賞賜送進我的院子,對外給我足夠的臉面。
這日子比我生活在別莊的那會兒更快活。
我開始喜歡待在將軍府。
與此同時。
沈宵行S而復生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京都。
隨之而來的還有他加官晉爵的聖旨。
將軍府如今變成了忠勇侯府,一時之間,風光無兩。
可府上忽然通傳說,我娘家人遞了拜帖,阿爹和嫡姐想來探望我。
我心中隱隱約約泛起不安。
他們來的那天,我正坐在院子裡喂魚。
徐雪屏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後,拍拍我的肩膀,嬌聲道:
「好久不見呀,小鳥兒。」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手帕。
糟糕的回憶湧入腦海——
是徐雪屏哭號著對大夫人說:
「娘,你快把她趕走,我討厭她!」
「娘已經安排好人手,明天就把她弄到別莊去。」
「可萬一爹爹舍不得她怎麼辦呀?」
「傻孩子,你爹一直將酒後寵幸貼身丫鬟那件事視為恥辱,若是我煽風點火,他定會默許我這樣做。
「你放心,徐家隻會有你一個女兒。」
……
此時,徐家那唯一的一個女兒正搖頭感嘆:
「真是沒想到,沈宵行沒S,而你竟撿漏當上了忠勇侯夫人。
「說你是小鳥兒,居然還真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她很快就掩下眸中的不甘,翹起櫻紅的唇角:
「告訴你個秘密。
「阿爹說,其實沈宵行一開始求娶的是我。他心疼我,不想讓我嫁給那個莽夫,才換了你過來。
「而我,是要嫁入皇宮當妃子的。」
那笑容可真眼熟。
兒時,徐雪屏最喜歡讓下人捉來許多麻雀,她喂給它們黃米,卻又在尚未咽下的時候哈哈大笑地剪斷它們的翅膀。
我和阿娘就跟那些麻雀一樣,不過是徐大小姐心情糟糕時的發泄之物。
從前是。
可從今以後,絕不會是。
「小鳥兒,你就乖乖做一輩子替身吧。」
嫡姐眉梢揚起一抹得意。
我衝地上吐了口唾沫,叉著腰,忽然開始哈哈大笑。
徐雪屏嫌棄地躲到一邊,被我笑得發毛。
「你笑什麼?」
「我笑你是個蠢貨。
「如今帝後是少年夫妻,感情極深,你進了宮也頂多是個名頭好聽的妾。你我都是那徐老兒拿去拉攏關系的物件罷了,怎麼還分起高低貴賤來了?」
我衝她擠了擠眼:
「還有,你尚未出閣,有些話我不便與你多說。
「沈宵行才不是什麼莽夫,他身材魁梧,體力甚好,某些事上更是讓人如登極樂。
「哦,對了,他還說,他最喜歡我了。
「啥替身不替身的啊,阿姐,少看點話本子吧。」
我張口就來。
畢竟沈宵行誇過我很有經商之才,四舍五入,也算是他喜歡我了。
「你——」
一向自詡淑女的徐雪屏漲紅了臉:
「你……你說什麼呢!徐鶯鶯!滿口汙穢!」
「我還有更汙穢的,阿姐想聽不?」
「比如什麼什麼推車,什麼什麼冰火……」
我湊近她,嘿嘿一笑。
徐雪屏不願觸碰到我,尖叫一聲往後退去。
不承想,直接摔進了我喂魚的池塘。
「胡鬧!」
遠處傳來徐述的低喝聲。
身著緋紅官袍的阿爹疾步走來,他身後是剛一起走出書房的沈宵行。
徐雪屏在池塘裡大哭,嗆了好幾口水。
我吊兒郎當地站在原地,後悔自己昨天晚上怎麼沒往裡面尿一泡。
徐述衝到我面前,抬起手想打我。
可還未落下,就被另一隻大掌制住,堪堪停在半空。
「徐相,這裡是將軍府。
「你想動我夫人,恐怕不妥。」
一字一句,直壓得人心驚頭跳。
我趁機鑽到沈宵行身後。
他身姿挺拔高大,令人無比安心。
最重要的是——
我內心忍不住歡呼雀躍地默念他剛剛的話。
嗯,裝到了,真爽。
20
徐述帶著徐雪屏哭哭啼啼地離開了。
我沉浸在平生第一次讓嫡姐吃虧的狂喜中,久久無法自拔。
「抓夠了?」
沈宵行出聲提醒我。
我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緊緊攥著他的官袍。
於是趕緊松手道謝。
眼前的沈宵行變得無比高大起來。
我豪氣地拍拍他的肩,豎起大拇指:
「夫君,多謝,夠意思。」
沈宵行盯著我的手看了一會兒,忽然問:
「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想了想。
問什麼?
他心悅嫡姐卻娶了我?
還是徐述父女倆來是做什麼的?
其實我都不關心。
對於我來說,能有一隅安身,不再有幹不完的活,挨不完的餓,便已知足。
沈宵行已經給了我這些。
再多去計較,那我該有多小氣呀。
我搖搖頭。
沈宵行眉間閃過一抹不快。
可他很快話鋒一轉:
「那我倒是想問問蠻蠻,什麼推車,什麼冰火,究竟是何物。」
雖然我面對徐雪屏重拳出擊。
但沈宵行突然這麼問,我鬧了個大紅臉:
「就是……呃,嫁進來的那天,喜嬤嬤塞給我一本避火圖。
「當時我對著你的牌位鑽研許久,以為這輩子用不上了,就給你燒過去了,想讓你在地府也享受享受。」
沈宵行:「……」
他抬手,撥去我肩頭一枚落花。
不知怎的,我心頭也跟著微微一動似的,那人的話語已經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若我沒記錯,那該是『老漢推車』和『幾重冰火』。」
臉頰像是被那幾個字燒開,愈發滾燙了。
總覺得沈宵行看出來我是故意含糊字眼的,但我找不到證據。
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又聽沈宵行隱含笑意的低沉嗓音道:
「蠻蠻記憶力如此差,不如今夜我搬回正房,與你把那圖仔仔細細研讀一番。」
「畢竟在地府沒享受過的,總該補給我吧?」
21
沒想到,沈宵行真搬回來了。
我瞬間渾身緊繃,抓耳撓腮,總想找個什麼地方躲起來。
雖然這是夫妻之間的必經流程,但我心底總是隱隱約約害怕。
我對阿肖那點能耐早就用完了。
面對沈宵行,唯有夾緊尾巴做人。
他有點好笑地看著我。
我故作磨磨蹭蹭地洗了一遍又一遍腳,就是不肯上床。
沈宵行不疾不徐地攤開避火圖:
「難道蠻蠻想坐椅子上?」
他隨手翻開一頁,那上面畫著的,竟然還真就是一對男女在椅子上,仿佛不似常人能做出的動作,十分駭人。
我生怕他來真的,迅速擦幹腳,逃到床邊。
直到沈宵行低笑聲清晰入耳,遲遲沒有動作,我才發覺,自己好像被他耍了。
正當我惱羞成怒地抬頭,恰撞入那人認真的眼眸。
「從今往後,徐家遞不成拜帖,也不會再來煩你。
「我知你不喜歡他們,你害怕回到那個家。」
我有些怔忡,渾然不知沈宵行是何時發現的。
「從前給你做護衛的時候,你沒回過娘家,更不肯提起徐家的事,我以為是你們關系不融洽,但今日一見才知,是他們欺人太甚。
「以後,將軍府便是你的家。」
沈宵行合上避火圖,與我十指交握。
燭火下,兩隻交纏的手,倒像是有了幾分真夫妻的意味。
「謝謝你。」
我梗了半天,胸口暖融融的,忽然笨嘴拙舌起來。
面對他人的惡意,我總是從善如流。
可當有人設身處地地為我著想,我卻像是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
他見我低垂著頭,又耐心道:
「那徐雪屏說得不對。」
我點頭附和:「你是說她叫我『小鳥兒』嗎?
「嗐!我真不在意的,我娘說了,再小的鳥兒也能衝天而飛,徐雪屏的話,我早就當作放屁了……
「我求娶的人不是她。」
沈宵行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啥!」
這下,我是真的傻眼了。
22
沈宵行說,其實他早就見過我。
有一年我在別莊餓得不行,摘了一大車花環去賣,卻剛好在河邊撿到一個男人。
不過,那男人不是沈宵行。
是他冒S回京送信的副官。
我將那男子藏在我推車之中,累S累活地推了一路,避過不少眼線。
信送到了, 人卻S了。
副官臨終前跟沈宵行說了此事,希望他能幫忙報答我。
他不知我是誰, 隻知道我姓徐, 在一個莊子上過活。
京城姓徐的很多, 可有莊子的隻有那麼幾個。
沈宵行很快就得知我是徐述棄養的庶女, 然後找到了我。
但他沒有想到, 我竟然過得如此潦倒落魄。
沈宵行暗中派人買過我的花。
那段時間,將軍府所有丫鬟, 簪了整整三個月的白玉蘭。
再後來,我的手藝越來越好, 又研究上胭脂水粉, 極有生命力地想要抓住一切機會活下去, 沈宵行才撂下一樁心事。
可我這個人,沈宵行發現, 自己好像撂不下了。
「那你怎麼不早說?」
分不清這是情話還是真心話, 我低著頭掩飾自己的臉紅。
可人們不知道。
「【「」「可求娶你的時候, 我已經言明自己想要的人是你。
「至於徐相是為了安撫徐雪屏還是有什麼其他目的, 我不知曉, 也與我無關。」
想想也是。
徐雪屏那樣什麼都要與我爭一爭的性子, 絕不會那樣善罷甘休。
或許,徐述那老兒怕他那拈酸吃醋的大女兒不服罷。
「但你嫁進來之後,卻對我並不上心, 反而對我的撫恤金十分在意,」沈宵行扶額苦笑, 「也不知是好是壞。
「我隻好安慰自己,至少有一樣是能留住你的。
「蠻蠻, 我心悅你。」
他眸中倒映著燭火, 恍惚間,像極了那一夜未能圓滿的洞房花燭。
「我沈宵行願傾盡所有,與你共此一生。」
臨了,他還補上一句:「若是你願意,鋪子歸你, 倉庫鑰匙歸你, 我也歸你。」
還未來得及回答之時。
我忽然想到, 嫁進來的第一天,
雖然沈宵行戰S,我無意間瞧見門上是他一筆一畫寫下的喜聯。
【花不盡,月無窮, 兩心同。】
力透紙背, 極其認真,黑字紅紙, 卻寫盡美好祈願。
那時我心想, 好一個「錢花不盡,月月不窮」,太吉利了。
如今想來,原是含著沈宵行那樣的心思。
於是, 笑眯眯地回答他:
「好啊,沈宵行,我願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