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陳鬱,你的藥膏還有嗎……」
「馬公子,您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我給您磕頭了!」
崔紹伸出的手還在半空中,我和阿弟已經鑽過他的臂下,滑跪在了地上。
「就是,馬公子,放過我們吧,給您磕幾個都行——」
阿弟舉著雙手,隻是語氣有些敷衍沒有感情,被我推了一下才拉長音調,撿回了看家本領。
雖然幾個月不用,但這種反應已經刻在我和阿弟的骨子裡,要多諂媚就有多諂媚。
可我們不在乎,隻要能保命就行,這招屢試不爽,起碼可以減少傷害。
別看崔紹在朝堂之上如何風光,可在如何苟命這方面,他連阿弟都不如。
面子換來三十鞭子,與我而言,是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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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下一瞬,我和阿弟卻被崔紹拉了起來。
我沒想到看上去瘦弱的崔紹能有那麼大的力氣,更讓我沒想到的是,拉起我和阿弟,崔紹直接跪了下去。
現在日頭暖了些,背陰處的積雪也開始化了,剛才我和阿弟還挑著幹燥的地方,而崔紹卻跪在了那灘泥水裡。
又冷又髒。
他抬頭:「馬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請您……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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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公子滿意的走了,崔紹微微彎著腰,像是恭送他離開一樣,全然不顧自己衣擺上的泥水。
「你,沒事吧……」
「無妨,洗洗就幹淨了。」
語氣稀松平常,就像是在說什麼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一樣。
「倒是你,以後不要這樣替我出頭,你是女子,不該保護我的。」
其實這事對我來說才是稀松平常,我和阿弟在陳家一直都是如此,打不過的就諂媚。
「你們怎麼不走了?」
崔紹停下腳步,看著一動不動的我和阿弟。
「你以為就這樣白跪了嗎?」
天色已經晚了,馬公子也浪蕩夠了,他喝了點酒,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說著胡話。
馬公子家業並不是多豐厚,隻是祖上出了個商人,小小風光過,如今靠著不多的祖產活著,想要回家,就要經過一個小巷子。
我和阿弟埋伏好了,趁他下馬用麻袋套住,棍子也早就準備好,雨點般的招呼在他身上。
馬公子疼的吱哇亂叫,最後阿弟還在他身上呲了一泡。
跑出去很遠我們才停下來,崔紹喘著氣,白皙的臉頰也泛起了淡淡的紅潤。
「你們經常這樣?」
「那是當然,我和阿弟無依無靠,就像是院子裡的老狗,誰都能踹一腳,我們沒有能力正面對抗,隻能另闢蹊徑,先裝順從卑微,再找機會報仇。不過陳老爺和陳小姐我動不了,其他人的話,厲害些的就借他人之手,像是狗仗人勢的丫鬟下人,我和阿弟就會偷襲,反正我和阿弟人畜無害,沒人會懷疑。」
「你說的對,沒人會懷疑我,懷疑一個被打掉自尊和傲骨,向著權勢低頭的人,會心生報復。」
我拍著崔紹的肩膀:「是不是好受些了?」
崔紹剛要說話,卻看了看我的發髻:「你的簪子呢?」
簪子?我摸了摸頭,不見了。
那簪子隻是普通桃木,是我唯一的「嫁妝」,大概是剛才打馬公子的時候弄丟了吧。
「這個馬公子,還真討厭,不光跪了他兩次,還弄丟我的簪子,應該多打他一頓。」
阿弟點點頭,像是想起什麼:「不對,應該打他三次,剛才他喝醉了下馬,我聽到他嘟囔著,說崔紹人廢了,卻娶了一個漂亮的娘子,要找機會搶過來當小妾!」
冷月下,崔紹神情寒了又寒,盯著剛剛離開的巷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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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受了涼,崔紹第二天發起了高燒。
他躺在床上,神情痛苦,嘴裡說著胡話。
嘴裡一會叫著娘,一會叫著爹,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啜泣。
這可急壞了一家人,青山去請大夫,我和阿弟砍柴燒水,崔子舒守著崔紹。
熱水好了,可我剛給崔紹敷上熱毛巾,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不要走,娘,不要走……」
「我不是你娘。」
我拍著他的手安撫,本想讓他松手,可他抓的更緊了:「陳鬱,別走,陳鬱!」
我扯也扯不回來:「崔紹,我還得去燒熱水……」
一旁的崔子舒清了清嗓子:「嫂子,還是我去吧,雖然我不會燒火,但我更不想等哥哥醒來罵我……」
我隻好單手換毛巾,不知道換了幾次,崔紹終於醒了過來,我也打算抽回手。
崔紹眼巴巴的望著我,手勁雖然松了些,卻沒有收回去:「陳鬱,我冷……」
瞧著一臉病容的崔紹,我也狠不下心,算了就讓他抓好了,反正也不會少一塊肉。
青山請大夫回來,他這才松開我的手,還不忘給我整理好袖口,蓋住手腕。
煎好藥,阿弟就急匆匆端到了崔紹面前。
「姐夫,你快喝啊,快喝啊!」
阿弟神情焦急,不顧還冒著熱氣的藥碗就往崔紹面前推。
「阿弟,別急……」
「不行啊,不喝的話就和娘親一樣了!」
阿弟平時人畜無害,可他認準的事情,也是固執的不行,一碗要作勢就要灌進去,崔紹沒有力氣,被灌了一口,燙的次牙咧嘴。
最後還是我哄了半天,才讓青山帶他回房給他被燙紅的手指上藥。
我吹了吹勺子裡的藥汁,看著崔紹喝下。
「剛才阿弟說的是什麼意思?你們娘親……怎麼了?」
崔紹試探著開口,神情有些不自然,倒是我大大方方的:「阿弟剛生下來沒多久就被人打傷了頭,娘親沒有錢找大夫,隻能去求陳老爺,那時他正和白氏溫存,陳老爺嫌棄娘親打擾了他的好事,就讓人把娘親趕出去,可白氏卻來了興趣,她說娘親隻要在外面跪一晚,就會救阿弟。」
「後來呢?」
我喂藥的手一頓:「那晚下了一夜的暴雨,阿娘就跪在院子裡淋了一夜,等白氏想起娘親時,已經是中午了,可她並沒有按照約定請大夫,而是羞辱了娘親一頓,娘親回去大病一場,高燒不退,最後病逝,阿弟雖然活下來了,可腦子卻傻了……自從他知道娘親的事,就特別害怕我生病。」
「抱歉……」
我笑著搖搖頭:「好在最後白氏失了寵,又得罪了整個後宅,最後悽悽慘慘,偷偷回了娘家。」
一碗藥喝完,崔紹才開口:「如果是我的話……」
我抬頭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他微微一笑:「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驅虎吞狼,借他人之手。」
我搓著碗邊:「然後呢。」
崔紹沉思起來:「陳老爺生性多疑,白氏年輕漂亮,陳夫人又善妒,我會從這方面下手。」
我放下藥碗:「八月十五晚宴,陳老爺在花園發現了白氏繡著閨名的肚兜,那肚兜掛在山石上,正隨風擺著,因為沒有證據,陳老爺沒有聲張,隻是不再去白氏院子裡,白氏大鬧惹惱了陳夫人,沒多久白氏就S在了井裡,都說是她因為失寵而自盡,為了名聲,對外便說她回了娘家另嫁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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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天崔紹就退燒了,就在他養病那幾天,小小的院子裡每天都有人來找他,都是慕名而來,請他彈琴的。
有時我碰到,他們也是恭恭敬敬,叫我一聲夫人。
初夏的時候,我開了個燒餅攤,就在巷子口。
雖然崔紹聲名遠揚,一首曲子已經漲到了一錢銀子,可錢沒有嫌多的,多賺點我心裡才踏實。
可生意卻沒有我預想的好,我和阿弟熱情的招徠生意,隻有一個大娘走了過來。
「你這燒餅我怎麼沒見過?」
「您嘗嘗,這是姑蘇的樣式,很香的!」
阿弟咧著大嘴,大娘幹笑兩聲:「算了算了,還是我自己回家烙吧……多少錢一個,給我來五個!」
大娘態度陡然一變,她眼睛緊緊盯著剛剛從外面回來,正打算給我打下手的崔紹。
「大娘,八文錢一個,你隻要吃過一回,就知道好吃了。」
崔紹並不像是阿弟那樣笑的不值錢,他隻是嘴角微微上揚,再配上他那張清風拂面沁人心脾的俊美臉蛋,就能讓人歡喜。
大娘受寵若驚:「八文錢?不貴不貴,街上那些比你家的還要小還要薄的都十文錢!」
「您覺得好吃再來。」
那雙彈琴作畫,修長白皙的大手熟練的夾了五個燒餅,包在油紙裡遞給大娘。
大娘那雙精明算計的眼睛立刻像是化凍的春水,暖的不能再暖:「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大娘磨蹭著,身後已經有人催了:「快些,我們也要買呢!」
小小的燒餅攤被大姑娘小媳婦圍得水泄不通。
崔紹也不惱,依舊耐著性子給他們夾燒餅,雖然錢賺了不少,但是我越看越覺得氣悶,所以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有人叫我。
「娘子,娘子?收錢啊。」
但我隻聽到了後半句「收錢」。
一個臉色漲紅的少女伸著胳膊,手心裡是八文錢。
崔紹向著後面說道:「大家把錢給我娘子就好了。」
後面排隊的大姑娘小媳婦都一臉的失落,可卻沒人走。
漸漸地,燒餅攤的生意就好了起來,不用崔紹用「美色」吸引就有不少顧客,畢竟我的燒餅真材實料,為的就是薄利多銷。
我和阿弟又要和面又要賣燒餅,都有些忙不過來。
那天賣完燒餅,崔紹對我說:「鬱娘,你教我烙燒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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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紹天資聰穎,我本以為一教就會,可學了許久,那盆面都沒有和好,我嘆了口氣,好端端的白面可不能浪費。
我撸起袖子也伸進了面盆裡:「其實沒什麼特殊方法,面少放水,水多放面……」
可是和著和著,我和他的手就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黏在了一起。
崔紹抓著我的手,笑盈盈的看著我:「我會了,鬱娘真是個好老師。」
於是在巷口的小小燒餅攤上就能看到傍晚時分,清風明月般的崔紹撸起袖子,摔打著面團,爐火烤的他臉色發紅,可偏偏他一點嫌棄都沒有,樂在其中。
這日傍晚,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了燒餅攤旁。
現在鬱娘燒餅攤在附近也算是小有名氣,就連有些富戶都來買些嘗嘗新鮮,所以我並沒有太在意,還以為又是哪家富人吃慣了山珍海味想要換換口味。
直到從車上下來一個身著朝服的中年男子來。
「大人,你要幾個?」
中年男子瞪了我一眼,然後一臉痛惜的看著崔紹:「果真是你!崔,紹!」
咬牙切齒的樣子,還以為崔紹是幹了什麼大逆不道的壞事。
崔紹抬頭看了他一眼,手裡的動作卻沒停:「原來是劉伯父,您也想嘗嘗我娘子的燒餅嗎?八文錢一個。」
「成何體統!你堂堂崔氏獨子,竟然和市井小販一樣,真給世家丟臉!就連皇帝都知曉你在賣燒餅,今日朝堂上還笑著說起來,我本來是不信,如今看了你竟一點羞恥之心都沒有,當初真是看走眼了,還想著你能帶崔氏東山再起!」
劉大人說的義憤填膺,好似崔紹對不起他一樣。
崔紹嗤笑一聲:「丟臉?劉伯父和父親交好,當初要不是父親給了您半個燒餅,您也許就S在逃荒路上,後來入朝為官,父親多次提攜保護,劉伯父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你要真是那麼為崔家可惜,為何在崔氏落難時躲在府中當個縮頭烏龜,連句話都不肯替父親說?」
崔紹不急不惱,甚至還帶些慵懶的勁兒,可說出的話,卻像是刀子一樣,劉大人面色一變。
「那時聖上正在氣頭上,要徐徐圖之!」
「哦?徐徐圖之?」崔紹舀了點水灑在面盆裡,幾下面團就柔亮光滑:「那後來我被禁足,崔家被抄,我被宮刑的時候,劉伯父,您又在哪裡?」
「你!」
劉大人啞口無言,隻能繼續指責:「你果真變了,曾經的崔紹溫潤如玉謹言慎行,而不是如今刻薄無禮,崔氏完了!永遠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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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的時候,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有亂黨混在百姓之中,在京城中作亂,不過好在隻S了一人,就被官兵發覺,隻是可惜,亂黨狡猾跑了。
聽說S者姓馬,被人砍斷了雙手,最後一劍封喉。
可現在宮中無人在意這條人命,因為獨受恩寵的貴妃和一個異域伶人有了私情,被發現時,那伶人的大紅披風正蓋在貴妃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