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小姐嫁進清河崔氏的時候,昔日清高驕傲的崔紹經受宮刑後,已經成了一個廢人。


 


他並不喜歡我,成親那日連個儀式都沒有。


 


後來他翻案成功,清河崔氏重新恢復輝煌。


 


守寡的小姐拿著曾經的婚貼找上門,願意讓兒子改名換姓,她不嫌棄崔紹不能人道。


 


我沒有繼續留下去的理由。


 


就在我收拾包袱要走的時候,崔紹帶著一身寒意把我壓在床上。


 


「你敢走我今日就讓你下不來床!」


 


他腰間的玉佩硌的我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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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嫁進崔家的時候,著實不是個好日子。


 


路上馬車壞了不說,等我和陪嫁的阿弟走到崔家時,已經是傍晚了。


 


大雪已經壓彎了枝頭,更壓彎了我和阿弟的脊背,我們一人拿著一個小小的布包,活像兩個逃難的乞丐。


 


哪裡有姑蘇陳氏的世家風骨。


 


我就那麼踩在雪地裡,一步一個腳印的走進了破敗的崔家。


 


沒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轎,甚至都沒有一個像樣的婚禮。


 


當晚喜堂中隻有兩根紅燭。


 


半新不舊的,上面掛著發黑的蠟油,不知是何時剩下的。


 


噼裡啪啦的發出炸響。


 


我連喜服都沒有,一身灰撲撲的袄子,阿弟更是狼狽,膝蓋的位置因為路滑磨破了,露出硬硬的棉絮。


 


我連天地都沒有拜,因為今日崔紹被打了三十鞭子。


 


2


 


崔家沒人來管我這個「新媳婦」,因為現在的崔家已經請不起丫鬟家丁,隻有一個忠僕跟著,正在照顧崔邵。


 


他的身體已經經不住太多的磋磨了。


 


我站在房間外,正要敲門,就聽到裡面的爭吵聲。


 


「這就是陳家的誠意?」


 


說話的是崔子舒,崔紹的妹妹也是我的小姑子。


 


她聲音尖利,帶著凌厲的氣勢,可她質問的人許久都沒有回答,就在我緊張的握緊拳頭的時候,對方終於開口。


 


「陳家也算是有情有義,沒有因為崔家敗落而毀掉婚約。」


 


聲音還是記憶的溫潤,許是因為受傷,帶著絲絲的慵懶,以及那不易察覺的冰冷。


 


就像是天上的冷月,毫不吝嗇的撒向萬物,可又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


 


讓我忍不住想要瞧瞧他的樣子。


 


可惜破洞的窗紙隻能看到坐在床邊的崔子舒,以及一床洗的發白的錦被。


 


被角動了動,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來。


 


皮包骨,青筋明顯,卻不是軟弱無力,正拿著一封信遞給崔子舒。


 


那是陳老爺寫的。


 


崔子舒面露嘲諷:「這就是有情有義的陳家?口口聲聲說不會因為崔家敗落而毀約,可如果真是那樣,為何不早早的把嫡女嫁過來,而是打發個丫鬟來?哦不是,是私生女!」


 


3


 


崔子舒說的很對,其實婚約的日子是一年前,可一年前正好崔家出事,陳老爺便找借口推延了婚事,好觀望觀望。


 


沒想到正好見證了崔家的整個敗落過程——


 


一年前,清河崔氏被人誣陷,崔老大人和崔老夫人自盡謝罪,崔紹先是被禁足靜候發落,半個月後被革職,又過了一陣,崔家被抄家充公,崔紹和妹妹崔子舒被趕到了這處破敗的院子裡。


 


陳老爺怎麼舍得陳小姐來受苦,最重要的是,崔紹被施以宮刑。


 


那個年紀輕輕就官拜大學士,清高驕傲的崔紹,成了一個廢人。


 


自此曾經盛極一時的崔家徹底敗落。


 


永無翻身的可能。


 


曾經高高在上的冷月,如今成了地上的爛泥,任誰都能踩一腳。


 


姑蘇陳氏雖不如清河崔氏那般底蘊深厚,可也是世家門閥,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陳老爺讓我替小姐嫁過來。


 


我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就算我不想,我也沒有其他辦法。


 


誰讓我隻是陳老爺在酒後興起和舞姬生的私生女,連庶女都不如,無名無分,頂多算個丫鬟。


 


也許將來隻是隨便打發我嫁個門客或者家生子,亦或者當個妾室,磋磨著過完卑賤的一生,又或者會像我的母親一樣早早的鬱鬱而終。


 


如今要不是崔家敗落,我根本都沒有機會嫁給崔紹為妻。


 


4


 


「阿姊,他們在說什麼?」


 


阿弟歪著腦袋,清澈的眼睛眨啊眨,傻乎乎的聲音在雪夜中格外清晰,也驚動了屋裡的人。


 


窗戶啪的一聲被推開,險些撞到了我的頭。


 


阿弟趕緊摸了摸我的頭:「胡嚕毛,嚇不著,阿姊回家吃飯飯來了——」


 


這是我哄他的軟語,已經比我高出一頭的阿弟不光學著我的語氣,還學著我的表情,隻是有些傻氣。


 


「好了,阿姊這樣就不疼了。」


 


說完又揉了揉。


 


崔子舒推開的窗縫中發出一聲嗤聲:「你瞧,一個丫鬟還帶著一個傻子,真覺得咱崔家什麼都要嗎?這要是放在以前,給崔家當下人都不夠格。」


 


作為崔氏嫡女,崔子舒在權勢和富貴中滋養出的傲氣是與生俱來,刻在骨子裡的。


 


但沒了權勢,這傲氣和氣勢,就是她的原罪。


 


「那你失望了,現在『丫鬟』是你的嫂子,『傻子』是你的弟弟。」


 


她讓我想起了父親的一個側室白氏,她是官家女,擅長詩詞歌賦,父親極其寵愛她,吃穿用度都是她先挑了,然後嫡母和各位姨娘再選。


 


後來不知為何,父親不再寵愛她,吃穿用度自然也就降了下來。


 


我還記得她去找管家時,穿著一身七彩蜀錦,白嫩的手腕上帶著翡翠的镯子,指著管家破口大罵:「你是什麼東西?一個下人奴才,竟敢克扣我的月列用度,去討好夫人!」


 


管家也不生氣,隻是斜睨著她:「失寵的主子,奴才都不如,不怕您笑話,我這是狗仗人勢,可您連可以仰仗的人都沒有,可見連我這狗都不如。」


 


那是我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絕望的表情。


 


她從前的種種,不過是得益於他人罷了,隻不過時間久了,久到她認為這是她應得的。


 


5


 


「你一個陳家私生女,又怎麼配當我清河崔氏嫡女的嫂子!」


 


崔子舒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還嘴,世家講究血緣嫡庶,那種尊卑已經刻在了骨子裡,如今被一個她平素看不上的卑賤私生女反駁挖苦,她自然是不能接受。


 


我學著管家的神情,斜睨著她:「我不知道清河崔氏,我隻知道庶民崔家,雖然我是私生女,可我背靠的是姑蘇陳氏,而你連可以仰仗的都沒有,如此算來,你們還是高攀了。」


 


清河崔氏知禮守節家學淵源,大道理懂的一車一車的,可惜在狗仗人勢方面,沒有我半分的厲害。


 


我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她就受不了了,被寒風撲紅的臉上,顏色又深了幾分。


 


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我,可又透著些許的無措和可憐,像極了小時候我救的那隻白貓,要不是身上的血,在雪地裡,我根本就發現不了它。


 


那時它也是這樣一幅表情,明明很惶恐,卻要裝成一副兇狠的樣子。


 


「夫人,我叫青山,天色不早,早點休息吧,我先帶陳少爺去休息了。」


 


忠僕青山態度恭敬,被他一提醒,阿弟立刻點點頭。


 


「阿姊,我困了,想睡覺。」


 


說著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


 


我點點頭,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


 


那隻貓最後我在雪地裡晾了它三天才救回來。  


 


「你到底是誰家的人?怎麼向著一個外人?!」


 


面對崔子舒的質問,青山無奈:「我當然是崔家的人,可夫人也不是外人……」


 


留給他的是崔子舒的背影,她砰的一聲觀賞房門,惹得積雪從房頂掉落,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來有些發悶。


 


「她不是崔家夫人,她可沒有和我哥拜堂!」


 


青山穩重的笑了笑:「小姐嘴硬心軟,夫人別在意。」


 


我點點頭:「反正她說了也不算。」


 


青山若有所思,看了看房間:「那就把老爺交給夫人了。」


 


聲音帶著些許鄭重。


 


6


 


說完哄著戀戀不舍的阿弟走了。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半掩著的房門。


 


房間裡很安靜,安靜到我以為崔紹已經睡了,誰知一掀開床帳,就對上了一雙清冷的眸子。


 


「你還沒睡……我是說,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雖說剛才是為了和崔子舒對陣,但也算是說了崔家的壞話,對上崔紹,我還是有些心虛。


 


像是做了壞事被人抓包一樣。


 


崔紹側臥在床上,神情難以捉摸,他打量了我一番:「倒是伶牙俐齒。」  


 


陳家不缺陰陽怪氣的人,對於這種話,我向來都是當好話聽。  


 


「多謝夫君誇獎!」


 


崔紹眸光跳動,可語氣還是那麼平穩:「下馬威有些生疏。」


 


「你瞧出來了?平時都是看別人用,第一次用難免會生疏些,以後就好了,別說我還挺緊張,現在心髒還怦怦跳呢!」


 


我倒了杯水一口喝下,幹的不行的喉嚨這才舒服些。


 


「那是我的杯子。」


 


「什麼你的我的,不分的。」


 


我手裡還拿著包袱,可我太累了,放在桌上,就打算寬衣睡覺。


 


崔紹皺了皺眉,不著痕跡的移開了目光。


 


「你去其他房間睡吧,我們……」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可我不想聽。


 


「我去哪裡睡?和子舒嗎?你也聽見了,她不大喜歡我。我更不可能和青山一起,他陪著我阿弟。剩下的就是你的房間,或者你想讓我凍S?」


 


崔紹果然不說話了,但他緊握的雙拳暴露了他的情緒。


 


我搖搖頭,十年未見,他還是這般內斂克制,克制的不像是一個活人。


 


我嘆了口氣,掀開錦被,崔紹沒預料到我會如此直白,那張總是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紅溫。


 


因為錦被裡他赤裸著上身。 


 


7?


 


「陳鬱!」


 


幾乎是咬牙切齒,我回他一個微笑。


 


「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


 


趁著他愣神的功夫,我利索的從包袱裡掏出藥瓶,然後讓他趴在床上。


 


「陳氏的藥膏可是可遇而不可求,比你那些不知從哪裡買的強多了,止痛不說,還不留疤痕……」


 


說到最後,我有些失聲。


 


橫七豎八的鞭痕印在那消瘦的脊背上,在這些傷疤的下面,是顏色不一的舊傷。


 


其中有一道從他腰側一直貫穿到小腹,然後沒入錦被下……


 


崔紹側過身,意味不明的看著我,最後還是我先撐不住,替他蓋好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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