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正碰上我在乎的,我撒潑打滾發瘋耍賴也不會給她們。
就像半年前舅舅給我送來的那隻狸奴,通體雪白,就頭上一戳棕色的毛發,我非常喜歡,寶貝一般地養著。
堂姐看見了,誇了兩次說我的狸奴養得好,機靈可愛。
沒過兩天趁著我外出,母親就做主把那狸奴送去了堂姐院裡,說她喜歡就給她。
我當時脾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跑去了母親院裡,向她討要。
我說那狸奴是舅舅送我的,她憑什麼做主送人。
母親也被我惹生氣了,在我跟前她好像格外愛生氣。
Advertisement
她說:「我是你親娘,你都是我生的,你的狸奴我怎麼就做不了主。」
她總是這樣,因為她是我娘,所以我的東西理所應當就由她做主。
我自是不肯的。
也不跟她多說。
跑到堂姐院子裡抱了狸奴就要走,母親跟過來呵斥著叫我放下。
我怎麼肯聽?幾番一爭執,怒氣上來就砸了堂姐一套瓷器。
那是祖母給堂姐的。
祖母自也生了氣,她拍著桌子訓斥我不懂得禮讓姐妹。
我梗著脖子跟她辯駁:「祖母這話說得不對,一家子姐妹應該互相禮讓,憑什麼叫我一個人讓。」
「您偏愛堂姐自偏去,她若真喜歡,你們再給找隻狸奴來不就是了。幹什麼非得要拿我的去給她,這叫什麼道理?」
說到這個,我也很不解。
我有的時候真的想不通她們的心思,偌大一個蘇家要再找隻狸奴易如反掌,為什麼非得要我這一隻。
祖母氣得抬手指著我直罵孽障。
因著頂撞祖母,我毫不意外地被罰了。
父親罰了我十戒尺加跪祠堂一晚。
二哥悄悄跟我說讓我不要太倔,跟祖母服下軟,把狸奴給了堂姐,他再求求情,父親放放水,事情也就過去了。
我抱著狸奴,偏不肯,跪得筆挺地伸出手讓父親罰。
父親被我軟硬不吃的脾氣弄得下不來臺,那天下手格外狠。
我手腫了好幾天,在祠堂跪得膝蓋都青了,也愣是不服軟。
那之後祖母就免了我的請安,不讓我去她跟前了。
我也樂得自在。
08
嫻妃娘娘的生辰很快就到了。
我一大早就爬了起來,橙子忙前忙後地給我梳妝打扮。
我拉著不停忙碌的她:「好了,別忙了,你家小姐已經很好看了。」
她苦著臉看我:「小姐,你真的決定了嗎?」
我笑著點頭:「嗯,決定好了,別擔心。以後你們也是正經的良民,再不是奴籍了。開心一點!」
這話一出,橙子更要哭了。
其他幾個從小跟著我的小丫鬟都眼睛紅紅地抹著眼淚。
該說的話頭一天晚上我已經說了,這會兒也不知道再說什麼。
隻能祝福她們以後喜樂安康。
然後起身去了祖母的院子。
這是半年來第一次見她,因著我上次的頂撞,她還是有些不快。
生硬著叮囑我和善靈要謹言慎行,莫要丟了家裡的顏面。
我應了。
臨出門前跪下給她磕了三個頭,沒再看她的神情便出門走了。
我這一次身邊一個丫鬟也沒帶,自然又惹來了母親一通責怪和教訓。
見我油鹽不進且時間也晚了,她才沒說什麼,帶著我出了門。
因為堂姐定下了婚事要備嫁,所以這次進宮她隻帶了我和二叔家的善靈。
馬車上母親溫和地叮囑善靈要注意些什麼,告誡她身邊一定不能離人。
還叮囑善靈說今天國師也在,讓她要仔細些,莫要衝撞了。
從禮儀吃食到貴人脾性母親小聲和善靈說了一堆,見善靈點頭才轉向我:
「剛剛說的都聽見了嗎?」
我嗯了一聲表示聽清了。
09
宮裡的嫻妃娘娘性情溫和,育有皇子成年,又逢整歲,帝後給了恩典,給大辦了生辰。
整個後宮熱鬧得很。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官眷在了。
母親叮囑了我安分守己後就領著善靈去和相熟的夫人攀談了。
善靈也快到及笄之齡了,母親這是在為善靈的婚事鋪路。
我瞧了眼宛若親母女一般的母親和堂妹,不費吹灰之力就甩開了母親留給我的嬤嬤。
我七拐八拐地來到了飛星樓,那是歷代國師的居所。
門口的守衛見到我手裡的玉佩,很快就放我進去了。
飛星樓裡國師溯黎正坐在正殿的主位上,下面四個素色衣衫的少男少女分開來站著。
我行了個禮:「國師!」
他嗯了一聲:「來啦?換衣服吧。等會兒我帶你們去見了帝後,過了明路,就帶你們回鴻蒙山。」
我沒有多言,跟著人下去了。
鴻蒙山是當世唯一的修行門派,倒也沒有那麼出神入化。
但是測吉兇,算運勢,祈福,避禍確是極厲害的。
鴻蒙山的人極少出山,卻備受世人敬仰尊崇。
歷代飛星樓國師都出自鴻蒙山。
但鴻蒙山有個鐵律,進了鴻蒙山修行的人前塵盡斷。從前的一切都與那個人再沒關系,仿若新生。
且鴻蒙山的人不能生情成家,便意味著進了鴻蒙山的人,再沒了子嗣。
因為這些,即便鴻蒙山下來的人再受尊崇,也沒有太多的人想進去。
隻有家世不好,實在走投無路,又有天分的才會去到鴻蒙山。
而我,是特例。
10
初識國師那一年我十二。
那天姑姑送了我一架焦尾琴,我極為喜愛。
母親來替堂姐討要,她說:「你姑姑送你姐姐的是琵琶,她其實更中意焦尾琴一些,但到底是你姑姑的心意,她不好拒絕。善安,你便把琴給你姐姐吧。」
我這人愛在一些事情上鑽牛角尖。
若那琴是我自己的我便給了,可那把琴是姑姑給的。如母親所說,那是姑姑的心意,我怎麼也不肯轉手贈人。
於是便跟她犟了起來,說什麼也不肯給。
母親為此氣得罰我跪了一個下午,我膝蓋跪得生疼。
那時我還是在意母親的,她那般對我,我委屈極了。
實在想不通,便翻牆跑出了府,蹲在牆根底下哭。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我哭夠了抬頭就見著國師溯黎正站在不遠處看著我。
他看著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但其實眼神是空洞的,壓根就沒落在我身上。
見我注意到了他,他這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看我的眼神裡帶著些許迷茫:「你在哭什麼?」
難得有人問我,我被勾起了傾訴的欲望,瓮聲瓮氣地說:「我母親偏心,她不疼我。」
他眼裡的疑惑更重:「這世上有疼孩子的,就有不疼孩子的。她不疼你,你也不在意她就是了,有什麼好哭的。」
我錯愕地看著他:「可是她是我母親呀!」
他說:「那又如何!」
他說得太過理直氣壯,我呆愣了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後來我又陸續見過他幾次,他始終是一副謫仙人的模樣,完全不懂俗世親情的牽絆。
他其實沒和我說過幾次話,但除了最開始的那次,後面幾次他幾乎都是問我要不要去鴻蒙山。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修行不是那麼簡單的。
佔卜卦問,鴻蒙山需要不少的人支撐,鴻蒙山一直處在缺人的狀態,而他是看出我有幾分天賦,例行詢問罷了。
至於我是什麼時候生了去鴻蒙山的心思呢?
大概是雲陽侯夫人在我跟前透露出結親的心思我心裡不是高興而是排斥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其實並不想成婚生子過一生。
而我和家裡人的親緣淡薄,他們離了我或者我離了他們並不會有任何影響。
那時我發現去鴻蒙山居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受一世敬仰,承一生孤寂,居然也不錯。
11
我換好衣服出來,國師就領著我們去了帝後所在的福臨閣,也是嫻妃娘娘生辰宴所在的地方。
門口的護衛見著我們一行,都沒攔一下,直接就讓我們進去了。
由國師領頭,我們簡單行了個抱拳禮。
「稟帝後,這是鴻蒙山這次遴選的五個新弟子,按蔚字輩起名,立、藍、青、希、尹。」
我就站在他身後左手邊的位置,他介紹的時候我是第一個,所以領了蔚立這個名字。
上首的帝王笑著恭賀鴻蒙山又添了新人後就邀請國師坐下一起飲上一杯。
國師拱著手道謝婉拒,然後領著我們幾個出宮。
從福臨閣出來的時候我看了母親一眼,她正驚愕地看著我。
見我們要走,她張嘴似乎是想要喚我,卻也克制住了。
溯黎說他以後會是我們的師叔,同門之人,叫師叔就好了,不要再叫國師。
叮囑兩句後他給了我們半天時間,讓我們去見見想見的人。
因為以後再難相見了,即便見到也是不相識的。
12
我們出宮的時候福臨閣的宴席已經快要結束了,我獨自一人從皇宮走回來,竟然和母親前後腳地到了蘇家門口。
到底生養我一場,我要離開了,想要和她道個別。
走到她跟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卻先一巴掌打了過來,我瞬間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她一臉怒氣地看著我:「你不是要和國師去鴻蒙山嗎?還回來做什麼?年紀不大,膽子卻不小。誰讓你擅自決定的?你把我們放在眼裡了嗎?」
她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
我挑了能答的回她:「回來和您道個別,這便走了。」
她梗了一下,怒氣更盛:「還敢頂嘴!要走就走,道什麼別,誰稀罕你?」
說著她就甩開我往府裡去,邊走邊說:「膽子越發大了,竟然說動了國師陪你做戲。你這麼有本事,今天就別進這門。」
她幾步上了門口的臺階,回身見我站著沒動,眉頭皺得厲害。
我隱約好像看見她的手有些輕微地發抖。
我也沒想到我們母女一場,最後的相處是這樣的場景。
多年後我回憶起來,還記得當時她站在臺階上,微仰著頭皺眉看我。
她說:「你行事無狀,頂撞長輩,就罰你在這裡站著吧。你們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進來。」
說完話她就往門裡面走,還不忘吩咐門房盯著我受罰。
看著她進門,我知道,我在這塵世間最後一絲親緣牽絆也沒了。
我沒理會門房打量我的眼神,從容地跪下朝著蘇府的大門磕了幾個頭就起身走了。
我聽見身後的門房在叫我:
「二小姐,夫人讓您在門口受罰,您要去哪兒?」
我沒有理會,徑直加快腳步離開了。
13
沒上山之前我以為鴻蒙山上的人都是古板又無趣的。
可進來之後才發現山上的人性格迥異,嬉笑打鬧的也不少,同門相處十分愉快。
性格跳脫的也好,沉穩的也罷,同門之間都相處得不錯。
卻也隻是不錯而已。
就像是俗世間關系親近的朋友,卻也僅限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