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待著那個時刻到來。
17
延平六年四月二十三日,妹妹的百日宴。
外頭熱鬧了大半日,宗祠裡照例冷清,我早早便熄了燈。
入夜時,嫡母忽然帶人闖了進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宗祠裡私會外男!」
幾盞明燈將祠堂照得透亮,我撫了撫一絲不苟的衣襟。
「懷玉見過母親。」
幾隻手同時伸過去,揪起我身後伏在地上的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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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她的臉,嫡母得意的神情在一瞬間破碎。
「春蘭,怎麼是你?」
我俯身下拜:「懷玉禁足宗祠,心中惦念妹妹,特地請了春蘭姐姐前來,轉交懷玉為妹妹準備的賀禮。」
春蘭顫抖著手捧上幾隻肚兜。
嫡母不S心地翻了翻,眯起眼睛。
「你要送東西直接傳遞便是,何必專程請人來宗祠?」
我不慌不忙道:
「看守宗祠的婆子貪婪,連日常飲食也要克扣,懷玉怕這幾隻肚兜送不到母親院裡,隻好託婆子請來春蘭姐姐。」
嫡母咬了咬牙,轉向春蘭。
「那你白日不來,為何偏偏入夜才摸到宗祠?」
春蘭渾身顫抖。
我瞥她一眼,她才小聲說:
「今日二小姐百日宴,奴婢一時混忘了,入夜才想起此事,連忙趕來了。」
嫡母遍尋不著把柄,冷笑道:
「你這麼聽大小姐的話,不如以後便跟著她好了!」
這話正合我意,我立即道:
「懷玉身邊正缺個得用之人,謝母親關懷。」
「你!」嫡母氣結。
她派去搜查的人也回來了。
整個宗祠幹幹淨淨,什麼都沒有。
「不可能!」
嫡母一瞬間變了臉色。
正要說話,忽見她院裡的大丫頭春巧連滾帶爬地跌進宗祠。
匆匆行個禮,站起來便要跟嫡母說悄悄話。
「沒規矩!」
嫡母心裡正煩悶,厲聲喝道:「能有什麼見不得人之事不成?還不快說!」
春巧隻得哭喪著臉道:
「稟夫人,是侯爺,和許公子,他,他們……」
18
上一世,父親在妹妹的百日宴後送客歸來,奸汙了路過的春蘭。
醒來後卻說春蘭趁他酒醉蓄意勾引,爬上了他的床。
為表對嫡母忠心,他親自下令將春蘭逐出侯府。
嫡母知道了,不過抱著妹妹淡淡的一句:
【仙人跳?她也不看看侯爺從前都見識過什麼。】
春蘭當晚就吊S在自己房裡。
一條年輕的性命,如落進大海的石子,不曾動搖靖武侯府分毫。
前世這時,許志方第一次落榜,心灰意冷回到徽州。
他不知道這樁秘辛。
可是這一世,我提前知曉了嫡母的謀算。
她命人給受邀赴宴的許志方送去了一套侯府僕婦衣裙。
隻要許志方趁賓客告辭之際混進宗祠與我「私會」,入夜時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婚事就再也無可挽回。
除非我出家,或是自盡。
我便讓許志方的小廝動手,將嫡母送去的衣裙調包成侯夫人身邊大丫頭的。
還叫這小廝以不便聲張為名,勸他主子走了經過花園的小路。
父親酒醒時,許志方還暈厥著,半張床上都是血。
「你們是沒看見,許公子……都裂開了。」
我坐在涼亭裡品茶,聽見路過的丫頭悄悄議論。
「聽說當年侯爺住在許嬤嬤家,常抱著許公子去這去那,比待大小姐還親密。」
「原來許公子從小就和侯爺……」
不是愛拿我生母住在許家那幾年做文章嗎?
今日這頂帽子便送還給你。
「難怪侯爺不顧皇後娘娘聖意,硬要招了許公子做女婿。」
「大小姐真可憐……」
一夜間,無數鮮香刮辣的傳言如疫病般衝出高牆,蔓延向整個京城。
許嬤嬤一路哭嚎著來到侯府。
我被關進宗祠後,嫡母就以商議婚事為由,將她接來了京城。
眼下嫡母託病不出,我出面見了她。
三年未見,大病初愈的許嬤嬤瘦了一圈,哭得兩眼紅腫。
我勾起唇角:
「嬤嬤,是我,懷玉。」
許嬤嬤費力地掀開眼皮,瞪了我一眼。
我向她道個萬福。
「嬤嬤大喜,最看重的奶兒子和獨苗苗孫兒成就好事,嬤嬤是既做嶽祖母又做婆母,親上加親,雙喜臨門呀!」
許嬤嬤兩眼血紅,咬牙切齒道:
「必是你害的!你這小賤人,連你父親也敢暗算!」
「你腦子放清楚些。」
我冷冷一笑,俯身在她耳邊:
「你的奶兒子聊發少年狂,一時抑制不住血氣,你孫兒又曲意逢迎,以為靠著屁股就能攀上侯府,保一世榮華富貴。
「真是天生下賤。」
我將最後幾個字咬得極輕。
「你……你……」
許嬤嬤伸手指著我,喉嚨裡發出破風箱似的聲音。
我站起身,直視她瞪大的雙眼和不住顫抖的手。
前世無數的過往走馬燈般在我眼前飄過。
為救弟弟廢掉的雙手,嫡母綿裡藏針的算計,父親刻意的視而不見,許嬤嬤指桑罵槐的鄙薄,許志方的冷漠,在無盡怨念中咽下的最後一口氣。
我一把打掉許嬤嬤的手。
久違地,心中產生了一點快意。
19
可我沒料到,許志方居然叫人把他抬到了侯府。
他趴在羅漢床上,面無血色,直到我停在他面前,才猛然抬起頭。
「玉娘,是你做的。」
我歪頭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忽然激動起來:
「你為什麼要害我?玉娘,你為何這樣恨我?」
我笑出了聲:
「若不是你與夫人合謀,兩次以失節逼我嫁給你,我怎能害得了你?」
想了想又道:「對了,你做不成夫人的女婿,現在能做她的新弟弟了。放心,凡是男子都是她的心頭肉,她會待你極好的。」
憶起那晚的遭遇,許志方渾身顫抖,壓著嗓子悲憤道:
「玉娘,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縱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也該……」
「這話說的,你有哪裡對得起我嗎?」
我闲闲吹了下指甲,壓低了聲音:
「前世我S後,沒過半年你就納了一妾,對她百般寵愛,還不惜頂撞你的祖母為她另置宅邸。」
他怔了怔,慌忙解釋:
「玉娘,你不知道,那女人卑賤,可她那樣像你,每回她一低頭,倔著不肯掉眼淚的樣子都像極了你,我,我一見就……」
我不置可否,許志方面上突然浮現出欣喜:
「你恨我,玉娘,你因為這事這麼恨我,難道是……
「不過是個卑賤娼女,如今我有錢了,你若在意,我便將她贖出來,任由你處置,你看可好?」
「卑賤?」我冷笑。
「擁有時不曾珍惜,等到失去了又追悔莫及,拿別人當你表演深情的工具,我看你才是賤!」
許志方啞口無言,抹了把眼淚。
「前……從前的事不好,咱們不必說了。」
我勾起嘲諷的笑:
「好啊,那就說現在。若真如你所說那般在意,為何五年前你剛回來時,不跟著你的祖母來侯府?」
許志方不安地轉了轉眼珠:
「我,因為我……」
我打斷他:
「你明知道我傷了手會何等痛徹心扉,可你更知道,我堂堂侯府千金,若非傷了手,斷不會沒有更好的親事。
「所以你不來找我,想放任我雙手致殘。再裝成個救贖者的模樣,把我蒙騙了去,用我無知無覺的一輩子來補償你自己!」
老天有眼。
但凡我有半點松懈心軟,就會再次落進裹著糖衣的陷阱。
許志方的眼神躲閃了一下:
「不是的,玉娘,我是真的想救你。
「你知不知道,不管你為皇後怎樣謀劃,她都不可能……」
我偏頭看著他,他突然不說了。
眼中劃過一絲狠毒的狡黠。
「玉娘,你嫁給我,隻要你嫁給我,我就什麼都告訴你。」
我抬起他的臉。
下一刻,兩聲清脆的巴掌聲回蕩在房中。
許志方口鼻流血,兩邊臉頰都浮起五指印。
我緊盯著他,字字如刀:
「S了這條心吧,你不但人髒,心更髒,真讓我惡心。」
他眼中的光驟然熄滅。
20
我哭著走出客房,落在僕從們眼裡,就是被議親的未婚夫和父親聯手背叛,傷心欲絕的閨閣少女模樣。
被父親叫去書房時我還在低著頭掉眼淚。
照理說,這時候他該焦頭爛額,可在我面前還是裝出四平八穩的模樣。
他沒有說這樁到處都透著詭異的公案。
反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力陳太子不堪,皇後強勢,長此以往必將國之不國。
「牝雞司晨,安得善終?」
父親一雙渾濁浮腫的眼睛盯著我。
「我兒向來深明大義,為父相信你不會不懂。」
我哭累了,端起茶碗啜了幾口,模樣溫順。
父親站起身。
我清晰地在他臉上看到「豁出去了」的神情。
他說:「懷玉,雖說你已記在了你母親名下,但為父知道,你心中一直惦念著你生母。為父預備以妾室之禮,擇日將你生母的牌位迎進葉家祠堂。
「她雖有錯,畢竟生你養你一場,總不好叫她孤零零飄在外頭,連個受香火祭祀的地方都沒有。
「至於你母親……」
他冷了臉色:「父親已查明,此番是她暗算你在先,父親斷不會放過她。」
我頓時呼吸急促起來,面上掩飾不住的熱切。
「父親說的可當真?」
父親十分滿意:
「當然真,為父何時騙過你。懷玉,此番為父釀成大禍,你在宮中勢必艱難。是為父對不住你。」
他幾時這般和顏悅色對我說過話。
我感動得臉都紅了。